我娘(六)
往事犹如电影,在记忆深处循环播放,而主角就是娘。好像是在1980年夏,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这一消息就好像天上突然掉下一颗惊雷,在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吃了几辈人的大锅饭突然就要解散,庄稼人有点不知所措。他们在门前院后、家里家外纷纷议论、交头接耳。谁都无法预知未来,担心失去方向。对像娘这样老老实实、累死累活、毫无保留的为生产队出力干活,但每天只能计零点八个公分,分粮落在最后的苦劳力来说,他们急切盼望着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份田地。在自己的田地里干活,哪怕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但也有不愿意单干的,他们已经习惯了被人帮衬的集体劳动模式,如果离开了这个集体,他们担心自己干活吃不消,遇事拿不准。
有一个远房奶奶可能就不太愿意单干。听娘说,她每天干活不是叫唤这里疼就是那里痒的。有一年秋天,队里安排她俩去一片糜子地里堵雀儿(曾被当做“四害”之一除过一段时间的麻雀,会成群结队去吃即将成熟糜子谷子等农作物,在农闲季节,生产队会派人手去田间管理)。娘说远房奶奶早上会去的很晚,去了又干咳几声说感冒了要回家吃药,这一去就又是大半天,因为没人换班,娘中午连饭都吃不上。这位长期身体抱恙,走路颤颤巍巍,干活需要乡亲代劳的远房奶奶现已高龄,身体还算硬朗(失敬失敬)。反而是娘,这几年双手关节变形严重,浑身没有几处不疼。队上像远房奶奶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不过在包产到户之后,他们大多都“退休”在家,由年轻力壮的小辈们挑了大梁。
无论如何,包产到户的政策是不会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的,而且雷厉风行,说干就干,每一个生产队都怕会落在别的生产队后面。几天内,田野里、牲口圈里,麦场上到处人身涌动。丈量土地、给牲口编号写阄、分农具、分柴草……家口大的人家人员分工几头跑,生怕好的中意的被别人抢走。而娘,照顾了这头就照顾不到那头。抓阄抓到了一头身材标致、牙口不大、关键是还有一定发展前途的小毛驴,娘很高兴,第一时间把它牵回了家。还有羊,我家分到了三只,两只小羊,一只好像年龄比较大了。各家最关心的莫过于土地了。在分土地的时候,生产队长似乎对娘有所照顾,分到了几亩离家较近的,但还有几处实在让娘接受不了,用娘的话说就是因为爹不在家,他们才这样欺负人,几次争吵都无济于事。为此,好多年来娘都愤愤不平,难以释怀。
懂事以后,发现娘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蝌蚪形的土地,尾巴部分分给了我家,其他都是别人的。金鱼形的那块更让人看不懂,只分给我家剪刀形尾巴的一半,而且这一半尾巴还调皮的高高翘起。娘说这六十度的斜坡既不保墒也不好耕种,连片给了别人不就完了吗?还有一头大一头小的整块条形土地,从中间三分之二处分开,小头的三分之一保准就是我们家的。如果遇上一个好的邻家,倒也消停,可要是遇上一个好占小便宜的主,那就会因为地界的问题无端生出许多纠纷来。娘说自己恰恰就遇上了这样一户邻家。为了保住自己的土地不被“蚕食”,娘还多次跟人家理论。在理论无果的情况下,娘开始在两家地界中间挖坑埋石头,但娘会干的人家也会干,被娘埋好的石头一次又一次的还会往我家的土地这边移动,有时甚至连我家地里已经返青的麦苗都被人家耕地时连根翻出,晒得枯黄。最后,娘不惜一切代价的给我家土地中间横着砌了一条地埂,最终还是这条坚硬的地埂阻止了对方的反复“蚕食”,换来了几年的相安无事。
正是有了这次分田,有了当初这些不太让娘满意的土地,娘才看到了一个庄稼人所能看到的希望。庄稼人常说:只要你不哄土地,土地就不会哄你。意思是说只要你勤劳肯干,就会有所收获。在这些为之付出了毕生精力的土地上,娘收获到了翻番的粮油柴草,不再为吃不饱肚子而感到恐慌了,她的腰杆似乎比以前挺得直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