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一千年前的恐怖夜宴
故事来源于一则唐代传奇小说,讲述了晚唐时期一场弑君的阴谋。这场一千年前的皇家夜宴,在今天读来,仍然让人毛骨悚然。
洪州高安县的县尉辛公平、吉州庐陵县的县尉成士廉,都是泗州下邳县人。在元和末年,两位同乡一同奔赴长安,接受朝廷新的调任。途中不幸被大雨所阻,便在洛西榆林境内,找了间小客栈歇息。
这家客栈很简陋,招待家什又脏又破,唯独有一张床看上去还比较干净,但已经被一个步行的旅客占据了。小店的店主是个势利的人,重车马而轻步客,看到辛、成二人是骑马前来,又是官员打扮,便赶那个行步而来的客人起来,叫去睡其他床。步行客迷糊着眼神爬起床来,回身望望,眼神中透露着哀怨。辛公平觉得不忍心,对店家说:“客人的贤与不肖,并不在于他是徒步而行还是乘坐车马,怎么知道步客不是一位忠厚长者,不能因为我们有仆人、马匹来烦动他!”于是对步行客说道:“不敢劳动公台,我们另找房间,您继续歇息”,步行客答道:“不敢!” 然后接着睡觉。而后,辛、成二人在步行客旁边的房间安顿了下来。
深夜,二人饮宴,成士廉对辛公平讲道:“我钦佩你刚才的言语,他一定会感恩德于我们,若召来同席,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公平便高声邀请步行客:“这边还有点儿酒肉,公台可否同来?”客人欣然从命,更衣进入房间后,乃是一个绿衣差吏。问绿衣客姓名,答道:“王臻”。言语间谈吐不俗,富于思辨,为成、辛二人敬重。几人的关系就更加随便了。
酒过三巡,公平不禁发出人在旅途的感叹:“都说天生万物,唯人最灵,儒家经籍上也说人贵为生灵,可却连第二天要吃什么住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算得上灵呢?”王臻道:“也许我知道。一个人生来的一言一憩之会,无不是前世所定,君来日必在礠涧王氏家索食,都是素样儿饭菜,种目甚多;晚间住新安赵氏,可吃得一副肝味,甚美。可惜我徒步,不能在日中陪奉。在夜里我便可以赶上了,到时候蒙君不弃,情愿再叨忝一番。”
第二天,不等天光大亮,徒步而行的绿衣客便起身先走了。辛成二人上路,行走在礠涧地界儿,想要打尖住店,一听掌柜的名姓,道:“姓王。”堂中正好斋僧,便拿些现成的食物招待客人,因此都是些素食,虽然都是些蔬菜,但也做得品种繁多。再去新安,往来相邀的住店掌柜的,不下十数个,皆不中意,又找一家进去,问其姓,答道:“姓赵。”至开饭时分,掌柜的果然端来一副肝味。他二人相顾而笑,晚间王臻果然到来,成、辛二人挽着王臻的手说道:“先生真是神人啊!”礼遇钦佩之情,甚为笃厚,三人夜间继续谈诉,直到清晨,预说将来之事,无有不中的。
接下来几天又行走到了阌乡,王臻问道:“二君是明智之人,可识得臻是何人?”
“博文多艺,隐士者也。”
王臻道:“非也,还是未识,我乃前来迎驾的一个阴吏。”
“天子上仙?但是怎么可能只你一个迎使?”
“哪里话来?总共有五百人马,一名将军,我只是军中一个书记官而已!”
“人马在哪里?”
“左右前后皆是人马。如今我把真实身份告诉了你们,明天晚上设宴还请二位,略备些薄酒,请二位在华阴等我。”
黄昏时分,那王臻果然骑马而来,带了些仆从,带了半头猪,半头羊,数斗酒,道:“这是人间之物,请不要怀疑。”言讫而去。所带酒肉,皆肥美浓香之极。
过了华阴,三人聚散如初。晚间投宿在灞上,王臻说:“我这趟公干,所做的事情是人间看不到的奇景,辛先生要不要随我一道见识见识?”
成士廉问到:“为什么不带我去看看?”
“所谓具备神异能力的人,能够知道人的命运衰荣,成先生您的命运有点薄,所以不可去看,怕是对你不好,而不是我偏心偏向。入城之后,成先生可投宿在开化坊西门北壁上第二板门的王姓人家,辛先生则一定要在初五,到灞西古槐下等候。”
到了约定的日子,辛公平徒步往过灞西,见旋风卷尘,逦迤而去。到古槐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股子风扑过林来,转到他这里,只见一旗甲马立于身前,王臻乘一匹,牵一匹,催促辛公平赶快上马。
上了马,辛公平左右观瞧,见前后戈甲层层,拥塞道路。王臻引着辛公平来见大将军,瞧那将军,身高丈余,容貌甚伟,对公平揖道:“听王臻讲,辛先生礼贤下士,有多识恭敬之心,诚愿推此心及天下,鬼神者都不敢欺慢,又何况是人呢?”转过头对王臻说道:“你既然把辛先生请来,理应尽地主之分,不可怠慢。”
于是一路前行,入通化门,穿多条街铺,都有吏士在迎接跪拜。到天门街,有个貌似负责迎请的紫衣差吏上来,“人太多了,都进不来,请就近安排。”将军允诺,于是分兵五处,将军带着亲兵卫队住在颜鲁公庙。
入住颜鲁公庙后,颜氏之先祖整装来迎,众人跟随,进来馆驿。王臻与公平住在西廊下的帐篷之中,而后席开,肴馔馨香,山珍海味。其中食物种类颇为怪异,王臻有让公平吃的,也有不让公平吃的,可见食物阴阳兼顾。王臻说道:“阳间朝廷里授的官职,皆禀明后,并奉阴命,我感激两位先生厚待之恩,拣选了一些事务,又根据命籍考录的情况,你不久之后会被免官,只一官半职罢了,我又为先生求了新的职位,如今已得到吏曹的恩许了。”
一晃过了好几天,将军说:“时限快到了,可殿里还有神灵护佑,不许奉迎,怎么办?”王臻答道:“可以在宫里举办一场夜宴,开宴之时,多安排一些荤浊腥膻的菜品,众神必然厌恶而离开,然后就可以上仙了。”
将军依约照行,得到回报,“上面已经吩咐下来,准备夜宴。”于是迎驾行动开始了,大将军带领兵马,在戍时一齐进发,队伍过丹凤门,过含元殿,侧行进光范门, 穿宣政殿,到达正在进行夜宴的场所。而门吏全部在宣政殿下站拜。又引骑兵三百,其余的人徒步,将军披金甲持钺,站夜宴处的殿下,五十名从卒于殿间埋伏,以防备突发事件。辛公平看到殿上歌舞正欢,俳优赞咏,灯独荧煌,丝竹并作,一派花天酒地。奇怪的是人们都像木偶一样。在阴郁的气氛中,可以看到御座中坐着皇帝。
不久到了三更,有一人长着又密又长的胡子,身着绿衣黑裤,衣服上绣着红边,披着奇怪的披风,带着一顶有异兽造型的皮帽子,上面笼了一层红纱,打扮阴森恐怖。没人注意他是从哪儿来的,他捧一把一尺多长的金匕首,来在将军身前,拉长声音喊道:“时辰到!”将军皱眉拱手还礼,这个身穿奇怪服装的人应声而走,捧着匕首,凝望着皇帝,一步一步登上玉阶,到御座后,跪献匕首。此时皇帝身边的从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皇帝望着眼前的金匕首,不禁感到一阵晕眩,这个时候音乐停止了,拥上来一群人,把皇帝扶入西阁,很久都没有出来。
这个时候大将军问道:“升云的时辰,片刻耽搁不得,皇上既然已经下令启程,为何还不行动?”西阁里一片黑暗,过了一会儿,传出声音:“给陛下洗完身子了吗?洗完的话,就可以上路了。”随后就听到洗浴的声音。到了五更,皇帝乘了碧玉舆,有六个青衣力士,衣服上绣着龙凤图案,把皇帝抬下殿来。将军只是施了一礼,并未跪拜,说道:“因有甲胄在身,无法跪拜。”又问道:“人间劳苦,世事多艰,作为天子,当日理万机。而你深居宫廷,色欲纷扰,往往受到各种迷惑。你那清洁纯真的心还有吗?”皇帝道:“我心又不是金石,见了,可能一点都不动心吗?只是如今俱已舍离,也就释然了。”将军大笑,那是对皇帝的嘲笑,然后便亦步亦趋地从殿内接引,再领两翼甲兵而出。
自内阁以下及诸门小吏,无有不呜咽哭辞的,还有哭得抆血捧舆,不肯走的,过宣政殿,二百骑兵引路,三百骑兵扈从,如风如雷,飒然东去。
出了望仙门,将军敕命王臻护送辛公平离开,于是勒马离队,不知不觉中,已到一户人家的板门之前。王臻道:“这是开化王家府宅,成先生所在之处。如今将军的仙驾已走得有些远了,我得追上去,所以不能和成先生从容告别,请替我多多谢上成君。”于是牵辔扬鞭,很快就不见了。
辛公平敲门,门内有人应声,开门的果然是成士廉。辛公平不敢告诉成士廉自己的遭遇,过了几个月,社会上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第二年,辛公平授扬州江都县簿、成士廉授兖州瑕丘县丞,都像王臻当初所说的那样。
英国历史学家卡莱尔讲过:“历史都是假的,除了名字。小说都是真的,除了名字。”
六朝君认为,卡莱尔讲的不正是这则传奇小说的最佳注解吗?这篇故事再次印证了志怪笔记的史料价值,故事中那种紧张的气氛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把读者带回到一千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软弱眩晕的皇帝、哭哭啼啼的嫔妃、心怀忐忑的仆人、装扮奇异的杀手、冷峻镇定的将军。。。读者从一个低下的旁观者眼里看到了绚丽堂皇的宫廷夜宴里紧张的气氛和朝堂深处的无情与恐怖。故事中的皇帝究竟是唐顺宗还是唐宪宗都无所谓了,幸运的是,春秋笔法保留到了唐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