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明
“放学去玩过家家不，我想当妈妈。”墙上的钟显示离下课还有三分钟我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为什么你每次都要当妈妈，我也想，我不想当医生。”瑶瑶嘟着嘴巴有些不开心。
可是到了最后谁也没有在意谁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都沉浸在游戏里。
“玉玉，回家，妈妈回来啦。”奶奶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可是一听到这消息我立马扔下手里用来当钱的树叶子往家跑。
妈妈回来了，我的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呢？想瑶瑶的妈妈那样瘦瘦的高高的，还是像阿明妈妈那样有些胖却很让人喜欢乐意亲近？不知道，我小小的脑袋里没有妈妈的身影，我见过妈妈吗？爷爷说一岁前妈妈是在带我的。
“奶奶，我回来了”冬日里有些冷，我不知道为什么体温比常人好像要低一些一样，经常手脚冰凉。但是这次我有些发热，或许是因为刚刚一路小跑吧。
家里有些热闹，家里的凳子上坐在一个女人，比瑶瑶和阿明的妈妈都要好看，可惜我不认识。奶奶说妈妈回来了，那……她是我妈妈吗？
“奶奶……”我往奶奶身边蹭了蹭，一直盯着那个漂亮的女人。
“玉玉，这是妈妈”奶奶有些开心，从她的话里我能听出。
我有些忸怩，我今年6岁了，却好像没有叫过“妈妈”，感觉好奇怪。我想叫妈妈，毕竟那是我渴望已久的称呼。可是好像就是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最后我抱住奶奶把头埋在奶奶的腰上没有说话。
“来，叫玉玉是吧？”那个漂亮的女人转过身来看着我。
爷爷奶奶没有说话，可是抱着奶奶的我明显感到奶奶愣了一下。我不由得抬起头来，一脸疑惑。
“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拿着买吃的吧。”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红色的钱给我，我从来没拿到过那张红色的，听瑶瑶说那是很多很多钱，可以买很多包辣条。
我不敢上前去接，奶奶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可是那张红色的钱我真的好像要，我想要买很多包辣条，和爷爷奶奶一起吃，对了还有瑶瑶和阿明。我看着奶奶，想着她或许会让我接呢。
“奶奶……”看着奶奶一直不说话，转过身去看着爷爷，可是他也只是不说话低头抽着闷烟。
“妈妈给你的拿着呀！”那个女人伸着的手晃了晃。
“拿着吧，你妈给你的”僵持了一会儿，或许是感觉到我很想要，或许只是想尽早结束这种僵局，一直不说话的奶奶开了口。
我欣喜却又有些害怕，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我的妈妈，可是到底什么是妈妈呢？像瑶瑶妈妈那样的会每天给她做饭的？可是奶奶也给我做呀！想阿明妈妈那样每天送他上学的？爷爷每天也送我呀！还是像……我妈妈一样给我钱的？可是瑶瑶和阿明每天也有钱啊！
算了，还是找他们玩去，我要告诉他们我有钱了。
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是暖和的，我走路都是蹦着的。这有钱人的感觉还真不错。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我才蹦哒这回去。想起刚刚跟他们说的时候他们一脸羡慕的样子我就来劲呀！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还站着离家有好几米远的码头上我就开始喊，我已经习惯了这样。
往常爷爷会坐在门口拿着他的老烟袋抽烟，然后听到我喊就会在面前的石头地面上磕磕烟，然后跟奶奶说可以开饭了。然而今天并没有，我没有看见爷爷，却听见平常安静的屋子里满室喧哗。
“为什么不带玉玉走？你们这些年管过她吗？她才6岁，别人小孩都是爸妈照顾你们呢……”奶奶声音有些哽咽。
“不是我们两个老人家说你们，都是你们的孩子，现在玉玉弟弟在外面你们带着却不肯带玉玉，这对玉玉来说不公平啊”爷爷没有吸烟，只是安静的坐着。
“爸妈，不是我们不管玉玉，我们在外面也难，什么都要钱，光带智明一个孩子都有些难啊”
“我们没要你们一定要带走玉玉，我们也舍不得。可是你看看你们这些年对玉玉不闻不问，你们真的当她是你们的孩子吗？”
“玉玉已经6岁了，却从来没有享受过父母的爱，我知道你们在外面不容易但是你们也别太偏心了。”
“我们怎么偏心了，智明是弟弟，难道不应该多关心下嘛？以后他还要撑起整个家我，我们还得靠他养我们现在不重视点将来他怎么成才？”
“好，那我们现在不说那些，那现在呢？为什么都不能回来陪玉玉过个年？不说我们这些老人家，玉玉都不认识你们啊。”
“爸妈，不是我和他爸不肯回来，只是这过来回来的车费也贵，智明这马上又要上幼儿园了，我们这也没有办法呀！”
……
我蹲在门口看了好久好久，也听了好久。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嘴巴一张一合，我听着那些话一字一字的飞来耳中。不过到了后来我还是越来越晕乎，越来越朦胧……
妈妈走了，马上就走的。听爷爷说她要赶火车，要赚钱，所以没有办法才立马走的。
“嗯”我点点头“爷爷，什么是火车呀？会冒火吗？”
“火车呀就是……”
那天以后那个漂亮女人在我的生活消失，我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但是那些好像与我无关，与生活无关。只是很多时候看见瑶瑶和阿明跟自己的妈妈撒娇时会新生羡慕，偶尔在梦里也会出现这么个身影。
7岁那年，两个村的学校合并，我们去了另一个村子读小学。那里离家很近，近到大人们互相认识。
那里有很多的小孩，那意味着以后我们可以有更多的人一起玩耍。
“你好，我叫莫玉，你可以叫我玉玉，我可以跟你一起玩吗？”坐在我旁边的小女孩在玩橡皮泥。我见过橡皮泥，瑶瑶的妈妈给她买过，可是她不肯给我玩。
“不要”小女孩将桌上的橡皮泥往自己的那边扫了扫。“妈妈说你爸爸妈妈有小弟弟不要你了，我不要跟被爸爸妈妈不要的人玩。”她用橡皮泥捏了三个小人，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还有一个小孩。
我好像没听懂一样，愣在那儿。等到她准备收起橡皮泥时，我突然间觉得很生气一把抢过来扔在了地上，还用奶奶给我买的新鞋踩了一脚。
“呜呜，你还我橡皮泥，我要告诉老师，我要跟我妈妈说……”
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像看戏一样。他们都在说我，说我没有人要。我想找到瑶瑶和阿明，他们不会嘲笑我，他们知道我没有没人要，那个人上次还给我一百块钱呢。
“瑶瑶，阿明……”
他们挤在人群里的样子真的好明显，就那么站着，和旁边的人挤着……
“奶奶~”
“回来了，怎么没看见瑶瑶他们呀？”
“奶奶，我是不是没人要啊，爸爸妈妈是不是有了弟弟就不要我了？”泪水有些止不住，心里像是被堵着，满满的都是委屈。
“没……没有，我跟你爷爷不是还在吗？爸爸妈妈只是要挣钱要供你上学呀……”
我害怕一个人，害怕一个人占据一个空间，那太空旷，连呼吸都空旷。
上初一那年，隔壁村的学校拆了，我们附近几个村的人不管小学初中都去了镇上读书。那一年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弟弟，他已经九岁了，在上四年级了。看着在家里走动的爸爸妈妈和弟弟，我突然觉得我好像是闯进了别人的家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外来者。
“在学校好好照顾弟弟，他还小你是姐姐好对他好知道吗？星期五放学要带弟弟一起回家，弟弟想吃什么记得给他买……”报名那天，那个我要叫妈妈的女人拉着我说了生平以来最多的话。我是开心的，至少这是我妈妈，我有妈妈，我妈妈没有不喜欢我她还跟我说了这么多话。
我和弟弟住宿，报名完爸爸妈妈就要回家了。看着他们慢慢走出校门的身影，让我有点想爷爷奶奶。
“我们走吧，爸爸妈妈回去了。”虽然内心里觉得叫爸爸妈妈很别扭，但是我喜欢这种有爸爸妈妈的感觉。
我们转身着走离校门口，弟弟的手紧紧拽着我。我知道他害怕，他从未离开过爸爸妈妈。
“进去吧，有事记得来找姐姐。”走到弟弟班级门口，想跟他说几句话，叮嘱几句。
在学校里，我重复着每天吃饭学习宿舍的生活。弟弟一直跟着我，连吃饭也是。我能记住班上每一个人的名字却从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怎么去和她们成为朋友。我害怕，害怕……
“莫玉……”在去给弟弟买糖果的时候，我听到了身后叫我的声音，身体不由得
我木然地转过身来，有些不知所措。
“听说你爸妈都回来了，现在总算是有妈的孩子，是块宝了。”她眼神里的不屑轻视那么明显。
我根本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那个第一个嘲笑我的人，那个第一个让我知道我爸妈“不疼爱”我的人。
心里的委屈抑制不住，可是我不想流泪，不想在这个讥笑我的人面前流泪。
走进教室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其他人有意无意的目光，时不时的抬头看我一眼。我不明白，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我下意识地擦擦脸。
“莫玉，你爸妈真的不喜欢你，不要你？”我刚一坐下来，前座那个老是喜欢惹我生气的男生转过来。我一时间有些懵了，脑袋里嗡嗡作响，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却说不出话。
他还在等着我的答案，前面假装聊天些作业的同学都偷偷地转过头来，像是在等着我的答案。
“没有……没有……我爸妈没有……”我有些崩溃了，先前的委屈在这时也回来了，泪水一滴滴啪嗒啪嗒地砸在书页上。
我以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会是我新的开始，不用在背负过去，不用被人嘲笑。我以为在这个新的地方我可以和她们一样大方的交朋友，不用自卑，不用掩藏。可是这所有现在好像都变得遥不可及……
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装在套子里的人》，是不是我现在也要把自己装在套子里，这样我就不用看别人怜惜或者嘲讽的眼神，我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庇护所……
我开始低头行走，我开始害怕熟人，我开始害怕听见和看见，往昔里爸妈对待我和弟弟的每一个细节好像都变成了让我能够想起那些东西的线索。压抑，烦闷，我有些喘不过气，我甚至想过自杀，可是每次看到手腕狰狞的疤痕又开始害怕，害怕死去……
我好像到了另一个地方，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地方。身边还是那些人，却不再有那件事。我变得那么活泼，那么让自己羡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