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K（8）
第三章 两个女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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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刚走到七楼和八楼的楼梯里，就看到范小茜等在门口，眼睛还肿着。他在楼梯上定住了一会儿，两个人直勾勾地互瞅着，似乎都失魂落魄。K先缓过神来，把口袋里的钥匙攥紧走到门口，不去看她，问：“你怎么哭了？”话刚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干涩发紧得可怕。两个人沉默不语进了屋，挤在昏暗逼仄的走道里。K刚把门从里面关上，就被范小茜紧拥上去嚎啕大哭。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大概中午她和闺蜜们逛街时收到的这个消息，先给K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然后她赶紧告别了朋友，一路上她一直在想见面了该说什么，上次的分别尴尬又不愉快。然而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急匆匆赶去见他，而且非见不可，立即，马上，一分钟都不能停歇。她对这件事几乎没法思考，知道连续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应答。她心想K总会回来的，自己在见他之前要好好理清思路。
但她只要一想到这件事，想到最后见到詹杰的样子，想到K的不幸，眼泪就没法止住涓涓流淌，整件事越想越乱。
她想要拯救K。
“他是一个善良的人，甚至还是一个年轻人。虽然他年龄要大，但他的思想是年轻的。虽然他沉默寡言，但他是热情奔放的。他的问题是想得太多，过得太小心。他和詹杰两人没有什么区别，如今已经没了一个，我要赶紧救他。得让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希望。是的，还有希望，我们还要活下去。我早该知道詹杰会这么做，他早就表现出来了。我应该怨恨他，就是他的影响，K才越陷越深。可他已经死了，一个人把自己的生活整成这个样子，真的是一个悲剧！詹杰当初怎么说的？他嬉皮笑脸，极尽嘲讽，说K绝对不会去。不不不，他就是一个魔鬼，腐化心灵的魔鬼。他很不幸，但把不幸也感染给了K。无论怎么样我都要劝他去那个机构。就算是他发火，把我推开，我也要这么干。”小西感到一阵烦恼，又似乎对自己很满意。
可一见到K，她又感到不能思考。先是怔怔地感到一阵酸楚，甚至气恼自己的情感冲动，不知道上前还是摆出抵抗的姿态。不料K一句躲闪的问话，她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冲垮，汹涌澎湃的酸楚一下子扩散开来，心里溢满了莫名的委屈。在门外为了控制情绪甚至脸都扭曲了。这会儿过道里一片阴暗，五官模糊不清，男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还从外面带来阳光的温暖味道，她没法再憋住，紧紧扣着K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这让她像是沙漠中干渴的旅人一般，半张着嘴唇，渴求生的活力与希望。
这种现象极其罕见，即使是现在的年轻人也绝不会因为感情冲动而自豪。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也就是学习文明的过程，与其说学到这样那样的知识，不如说是学会了控制情绪。女人的天生敏感会让他们有更多的冲动，尤其是十几二十岁的少女，动辄就梨花带雨。但一旦过了某个坎，不管是男女都会变得铁石心肠起来。有些心态衰老得过快的人会认为自己早已摆脱了情感冲动，但一个人即使进入中老年，依然会产生某种冲动，尤其那些求生欲顽强的老人。它是一种鲜活的原始本能而不受控制，必须要以某种方式发泄出来。就好比一座冷火山，平时压抑得越深，一旦爆发起来能把自己的心灼烧烫伤。
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感情冲动好比流感病毒一样可以侵袭。它也迅速波及了K，他心里也莫名酸涩得很，抚着她的头发，眼眶涨得通红。没一会儿，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着鼻涕眼泪狂吻起来，一边吻一边流着眼泪。年轻人往往靠着情感冲动来解决悬而未决的冲突，不管这种冲突是面向自己还是他人。在冲动的那一会儿，他们完全不用思考，全凭着原始的本能，甚至会感受到生命强大的、不可打败的愉悦和力量。生的一切美都包含在里面了，交融与干涸，渴求与给予。
尽管人们都在躲避情感冲动，认为它既没法掌控，又不体面。但几乎所有人害怕的都不是冲动，这种来自土壤里的倔强的生命力是讨人喜欢的。人们与其说是逃避冲动，不如说冲动之后的清醒让人难以忍受。只有当已经跌倒谷底的人，才会任由这种冲动肆意发展。
他们从冲动之中缓过来时，天色已经晚了。他们怀着欣喜，像两只裸露的鸟儿紧紧依偎在一起，不断交换着吻。
范小茜轻柔地抚摸着他微闭着眼睛、轻轻微笑的脸，问：“今天有人来调查，没事吧？”
K当下被戳到心事，紧皱眉头，把她的手紧紧攥住。范小茜也顿下来，想把手抽走，不想他攥得更紧。两个人用眼神较量了一番。
“你攥疼我了！”
K仔细深深地看她，把手稍微松开，范小茜猛地把手抽开。K沉默片刻，跳起来找自己的衣服，套上了件T恤。
“你要去哪儿？”范小茜急忙坐起来问他。K没有回答，只穿了件上衣，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K停下来，在窗口站定，疑惑地望向她。楼房外面渗入的一点灯光从K的背后照进来，屋里没有开灯，昏暗暧昧。她看不清K的表情，在黑暗中，他的影子压迫着整个房间，他的沉默几乎要把屋里的空气全也都挤压走。她再次感到了和K交流的费力感，特别是詹杰出现在两个人的生活之中后，K经常陷入莫名其妙的沉默。同时他用一种审问犯人的目光瞅着你，简直要用眼神把你扒下一层皮。然而范小茜这次非但没有因此生气，甚至觉得K愈发不幸。
“他需要我。别人都不理解他，都不爱他，他只有我了。我必须救他，必须。”
范小茜心里这样暗暗下决定的时候，K突然开口厉声说：“你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确定是一个人，不属于任何别人？”
“你在说什么呀？我还属于谁，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除了你，我还能属于谁呢？”
K紧紧盯着她的面部，希望能够判断真假。“你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别这样质问我好吗？我不知道你想让我回答什么？究竟是什么事？你究竟怎么啦？是不是詹杰跟你说了什么？难道你怀疑我对你不怀好意？”说着，范小茜抱着腿哭了起来。
K慌了神，心里责怪自己不应该：“她能知道什么呢？难道不是她一直默默地帮助我们，对啊，即使是詹杰最后也说，如果有人可以相信，只有小西了。万一她真属于那个‘他们’，那个该死的‘他们’……不，如果她是其中的一员，这是一件早已经铺设好的局，那我完全没有办法。要我一个人躲避生活，根本做不到。天啊，就让我盲目地相信她一回吧，要真是该死的命，根本躲不了。”
这样想着，K走到床边蹲下来说：“对不起，我没这个意思。现在的情况非常乱，今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需要告诉你。但我现在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范小茜没有理他，K抓住她的一只手，怔怔地看着一团空气，几近于自言自语地说：“我再也承受不住了，小西。实在太难了。除了你我还能跟谁说呢，如果你和他们是一起的，那这些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他们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们是谁？”
“他们，我也不知道。管他的，这奈何不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只有你了。只要这件事过去，我们就开始新生活吧，就我们两个。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着一定去找你，求你原谅我。如果你还愿意跟我走，我们就远远离开这里。我们到乡下去，最好是没人的山区里，只要远离这些人，天涯海角哪里都行。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小西抬头，闪着泪光热烈地笑着说：“我一直都爱你，我的心是这么告诉我的，除了你，我还有什么选择呢？即便是你把我抛弃了，有了新欢，如果你发现那不是你想要的，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我就在那里等你。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我完完全全地爱着你。即使没有人能够理解。”
K立刻上前把她抱住，吻她。“老天，如果要我这么死，就这么着吧。”K的脑海里闪现着这个念头。
“这件事我需要跟你说清楚，完完整整的。今天上午我跟来调查的人说了谎，是的，我撒了谎。但这无关紧要。我知道詹杰的全部计划。我知道他要寻死。”
范小茜打了个寒颤，问他：“你为何这么做？”
“你别怕，我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在中午之前我还在担心说谎的事，但现在我明白了。他们全都知道，他们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说了谎。这件事我会给你慢慢解释，就从昨天晚上开始，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
接着，K把前一晚上的事情原委告诉了她。光线更暗了，K的声音收了尾，两个人相拥在一团黑暗中，沉默不语，盯着模糊不清的客厅。范小茜似乎睡着了般迷醉，仿佛看到昨日的景象在客厅重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