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房梁上的老虎
——在1961年4月12日的早晨,伴随着炸裂的点火响起,“东方1号”成为世界上第一次载人太空飞行,成为轰动整个世界关注的焦点。
与此同天的第二年,除了那些住在附近村子里的人,谁也不知道的河南前省会 ——开封市尉氏县里的少数的知识分子会计家中,毫无瓜葛的一个瘦弱的婴儿、呱呱落地,也许是时代的原因,也许是听广播的生活习惯使然,马家的父亲便将这新生的好奇感悟这个世界的孩子,起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名字,也许那一代人许多都叫这个名字——马国伟。
小马自小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正巧两个月后就是中印战争,他是家里面最小的孩子,他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小马父亲老马的学识渊博,但为人却固执己见,很多时候不自觉就得罪了人,但索性名声却不坏,幸而躲过了十年文革的批斗,几个孩子也随着父亲,不自觉沾染上了这股直的脾气,老马的妻子刘氏,是一名知书达理的女性,据说是当年汉昭烈帝刘邦的后人,知道不少曾经的历史故事,每每给小马讲述的时候,身临其境,说到高兴处时眉飞色舞,说到伤心处时潸然泪下,每每听到母亲讲故事时,小马就仔细听着,被母亲的故事所打动,渐渐的,心中被埋下一种成家立业安定天下的家国情怀。
小时候,也许是父亲的固执,也许是附近家中仅有收音机的,小马自小就懂得不少别人不知道的知识,小马的小伙伴反而总是因此而欺负他,小马也是敢怒不敢言,但事情还是被小马的大哥知道了,一怒之下,便领着只有六岁小马去出气——将那几个孩子打的嚎啕大哭,这不大不要紧,这一顿打,那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便带着孩子来到老马家讨要公道,把小马还有小马的哥哥吓得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老马知道后,不顾妻子的阻拦,当着几个孩子的父母面,把小马和哥哥揪出来,一顿好打,打的几个孩子的家长看的都不忍心,最后不了了之,转身都走了。
这件事情,小马至今仍历历在目,不能忘记。
小马几个姐姐当中的大姐最是无理取闹,66年正是文革时期,小马每每见到大姐跟着一群人当中,穿着一身惨绿色的衣服,右臂裹着红色的臂章,四处游荡,无事生非,外出惹过不少麻烦,时候总是抱怨,二姐为人继承了父亲的固执,方法却很委婉,三姐最是软弱,同样,喜欢唠叨,几个姐姐当中,小马总喜欢和大哥还有二姐聊天,而大姐还有三姐,小马总觉得和她们有一层分不开的隔膜,聊不上几句,就能吵起来。
自小,小马耳濡目染之下知晓了不少关于苏联航天飞机和加加林的故事,问父亲,父亲就会开玩笑似得告诉他:儿子!你和世界上第一艘航天飞机起飞是同一天出生的,我找阴阳先生给你算过命,说你前半生注定一生坎坷,后半世飞黄腾达,一飞冲天,老马家将来从你这肯定能再走出来个大学生!当时我还不明白一飞冲天什么意思,现在懂了,说不定你就是中国第一个飞出宇宙的宇航员!
这一句话在小马心里种了种子,不断生根发芽,渐渐和家国情怀连在一起——伟大的毛主席领导下的中国正在快速的发展,可现在,没有航天飞机更没有宇航员,正被被其他国家所嘲笑,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宇航员。
然而造化弄人,初中努力了三年的小马终于以优异的的成绩考入了县里高中,要大展宏图的时候,没想到,母亲家中了大风,大姐二姐三姐早已嫁人,大哥也在外地打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父亲整日忙于家中生计,也是操劳不已,但对于让孩子休学,绝不提出半个字,不得已,小马主动对父亲提出了休学,却不想直接被父亲一顿大骂,上高中的一年里,小马整日魂不守舍,心系家中,成绩也是一落千丈,宇航员的梦想和现实混在一起,总是那么朦朦胧胧,不切实际。
再次回到家门口时,小马就听到大姐的吵闹声,接二连三的挫折,让父亲好似已经老了数十岁,头发梳的整齐,而皱纹却像是嵌在了肉里那样……
“爸…”小马凝噎,得知母亲当年的病更重了,为了照顾妻子,老马辞去了会计的工作,干起了比较清闲的买画的行当。
买画,也是为了救急,家中曾经县长送的半导体收音机当年早已被红卫兵“没收了”家中存留不多的积蓄,为了给妻子治病,如今已经画的七七八八。
得知小马想要再次休学的打算,老马哀叹一声,再次拒绝了小马:家中事情,我来办吧,家中的知识分子,就你一个了。
小马清楚,父亲的愿望就是自己能够成为马家唯一的一名大学生,当年父亲差之一毫,家中穷困潦倒,没有机会上学,凭着自学成才,成了县里的有名的大学者,但没上学,成了父亲心中一生抱有的遗憾,因此,对于小马来说,上学,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父亲。
第二年回到学校,小马不再迷茫,上大学成为了目标,宇航员,同样是小马心底里的梦,自此每当说起宇航员,小马的眼睛里就会迸发出灿烂的光芒。
很有幸的,两年过去了,范仲淹先天下之忧,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刘禹锡的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塑造了小马坚韧的性格,终于,复读一年后,第三年,小马终于考上了河南省会郑州的郑州大学的大专班,大学四年通过朋友介绍去了风动工厂上班,途中所幸认识如今当初中老师的妻子李氏,结婚后,小马不忘从小就开始准备的宇航员的追求,自初中就开始的健身锻炼,只是为了加入国家空行队,但一次次的体能测试,素质测试总是名落孙山,开始时,小马为了理想,数十年如一日度过,甚至不顾妻子的阻拦,家中的贫寒,擅自辞去了工作,只是为了有时间专业的训练,和购买器械……但一次次的失败,总是在小马最希望的时候到来,暮然回首,陷入温柔乡的小马这才发现,母亲早已不在,大哥也因为酒后胃出血而不在人事,老马已辞去工作,安坐家中,颐养天年,当年的理想在一次次的现实面前如此的不堪一击,小马开始反思,自己的理想,是否还应该坚持下去。
再次回家,便是领着妻子孩子,却想不到,父亲提醒自己,拿出一篇朱自清的《匆匆》: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空空走这么一遭呢?
原来老马还是想着小马曾经的愿望,想要小马进修——上大学。
安顿好年迈的父亲,小马抬头望着那璀璨的夜景,星空下的自己是如此渺小,小马思索:如今已经三十多岁的年纪,孔子云: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何时才能成为宇航员,乘坐那钢铁舰艇,脚踩着火焰,飞上那神秘莫测的外太空,在外太空遥望那蔚蓝色的星球……
为了完成老马的梦想,小马开始了专升本的道路,却不想,四处碰壁,十几年没有碰过课本的小马,如今字都忘了大半,如何上大学,成了空谈。
妻子带着孩子在家中嘲讽小马的无能,受够同事的讽刺,上司的否认,专升本的失败,飞行队的拒绝,经过妻子的嘲讽,小马终于忍受不了,恼羞成怒,一顿争吵,闹得鸡飞狗跳之后,终于是不欢而散,妻子拿刀威胁,并口口声声要离婚,小马想着自己的理想,想着妻子的反对,想想工作的经历……越想越气,不自觉,喝起了闷酒,一两瓶白酒下肚便不醒了人事。
睁开眼睛的小马已经发现自己躺着病床上,头疼的像炸裂了一样,右眼和头上蒙着厚厚的纱布——喝酒后和人打了一架。
这事情给小马深深地打击,不是因为打架,而是因为伤痕,整只右眼被人用刀划了过去,头上连连三道十几厘米的刀疤,令人触目惊心,四处寻访名医治疗眼睛未果,小马陷入了深深地绝望——太空上从不需要残疾人!
自此以后,小马患上了酒瘾证,不久,风动工厂被收购,正式倒闭,小马成为了一名真正的醉酒的无业游民,不顾妻子儿子的死命阻拦,整日以酒度日,醉后嚎啕大哭,口中骂天骂地,诅咒这打架的人,诅咒这不公,诅咒这个社会——小马的妻子每每在家接到电话就是有人指小马在什么地方躺着睡着或者是大喊大叫,口里喊着听不清的词汇,左邻右舍怨声载道,如今小马不醉酒便是带着黑眼镜,面无表情,每次回来,晃晃悠悠,酒气熏天,时而,不是尿湿了裤子便是拉在了裤子上,要不就是丢了手机,丢了车子——妻子再也忍受不住,带着孩子回到了娘家,但当天,就有陌生人打来了电话,让她不得不回来……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庭……
浑噩的几年过去了,小马成了老马,如今已是膘肥体壮,不修边幅,而老老马也如今健在,只是上了年纪,如今有些糊涂,一听到小马喝酒,就气的想要动手打他,老马常常以酒度日,打骂妻儿,在外蓬头垢面,酒气熏天,常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臭名远扬,平常连妻儿都没脸再出去见人,成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反面教材,那他曾经宇航员的梦想,和现在比较,再也没有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
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而老马虽然一只眼看不见了,身体虽然早已被烟酒掏空了,但他的自己的梦想,似乎在他心中,依旧闪着七彩的光芒——
带着一身酒气的老马回家的途中,用那只昏暗的独眼飘忽不定,看到那和年轻自己一般十几岁的儿子,仿佛找到了是自己的希望。
老马这十几年来,很少对儿子说过话的嘴唇,泯了泯,似乎鼓足了勇气。
上一次对话是半个月前了吧,老马心想,小马从小对母亲李氏抱有亲切和依赖,但从未对老马说过些什么,行如陌路那般,每每当老马醉酒回来,李氏就拉住老马在屋里大吵大闹吵闹,闹离婚,闹分家,激烈的时候甚至会拿出刀来胁迫,十几年来,甚至楼上的邻居都受不了这样的环境,最后调解不成,卖了房子,改换了邻居。
但老马知道,每每在喝完酒吵架的时候,总会向犹自躲在屋子里的衣柜里瑟瑟发抖,不敢出来的小马看上一眼,吼上一嗓子:“胆小鬼!”这十几年就这样一步步熬了过来,这一切都还是那样怵目惊,心,历历在目。
老马颤颤巍巍的走到小马面前,似乎拼尽全力的拉住小马的小手:马儿,你和如今神七航天飞机飞天的同一天出生的!你出生那年,我找先生给你算过命,说你前半生注定一生坎坷,后半世一飞冲天,当年你还小不懂,现在就可以告诉你,那一飞冲天,就是儿子你啊!孩子,你喜欢太空吗?
“不喜欢——”小马逃似的一把甩父亲那粗糙的大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老马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枚晶莹的液体,却悄然划过小马的脸颊,也许在小马心里,从未承认老马这个父亲,但这一刻,这却是他从出生到如今,父亲除了骂他,竟对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
“站住——”老马似乎用尽了力气,颤抖的倒退了两步.晃了又晃.才站稳了身体。
呆望着儿子在转角消失的背影,想要呐喊,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自语呢喃。
只见那蓬头垢面的老人,用他那浑浊的独眼,孤独的望着头顶上,那不再璀璨的夜空,两行清泪.愀然落下……
老马:
俗话道:老猫梁上睡,一辈传一辈。
而人的追求,为什么总是向动物那样?
儿时的梦想,为什么总要寄托给下一代?
时代在变迁,希望和寄托就好像无间地狱的诅咒,轮回不止——
俗语道:顺成人,逆成仙,都在就在其中颠倒颠,父母的不甘心,寄托在孩子身上,无辜的孩子生来就像一面镜子,当被父母单方面当做了通往成功的工具还有攀比的对象时,就会发现,孩子会在你完全想不到的方式排斥你——
就好像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长相不满意,要狠狠,打上一拳一样,镜子不会主动打你,但你如果打它,哪怕碎成一地,也要你的拳头上,留下鲜红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