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风往南刮,又往北转,不住的旋落。江河都往海里转,海却不满,江河从何处流,仍归何处。” ——《圣经》传道书
小时候,故乡的山里有条河。也许不是河,也许只是一条沟、一条渠,无所起止,只知流淌,但不可否认是我们玩耍的佳处。河边有许多哈萨克族的牧民,他们带来的牛羊时常在那里饮水。牛的野性大,我们不太敢靠近,就看羊。羊身上总是臭烘烘的,鼻头也脏兮兮。但令人惊讶的是,当它们浸入水中,露出粉红色的嚅动的鼻头和舌头时,竟温顺的不可思议,它的眼帘也是低垂着的,眸中似是含了几分悲悯。我们无事时就在河边捡松果、摘野莓,偶尔看看这些温驯的生灵。
有小孩儿问这河的起点,大人总是饱含深情地凝望着只能看到一角的天山山顶,在他们心中天山是圣洁美好的象征,大抵这样的水也多了几分祥瑞之意吧。我是相信这说法的,因为这河是如此温柔而熨帖,流淌在山间,却无一丝促急的劲儿,它不拍岸,它不争喧,只是一个温柔的转弯推动另一个温柔的转弯,将石头打磨得圆润结实,然后不知所踪,顺流而去。
长大后来到“江城”武汉学习生活,枯燥的生活有了新的寄托。看到滚滚奔腾的长江,会不自觉地吟出:“浪花淘尽英雄”;读到老杜的“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冲天的豪气。执起笔,仿佛自己便如卡尔维诺笔下那个“不存在的骑士”,可以大胆的在生活布满鲜花与沼泽的田野上信马由缰。那时同几个有相同意气的少年交好,写小说、出报纸不亦乐乎,自诩文字是自己的救赎。记得其中一个人曾经在网上发言,“我恐惧自己大江大河的灵魂终有一天变为死水。”自是引得我们一片叫好。
那时的我们眼光只有教学楼间分割出的一小片天空,远未看到生活的种种局限。正如印度古谚所云:“恒河的沙终会散尽,恒河的水终会流干。”我不知道他们在高中逼仄的环境或过早的谋生中有如大江大河的灵魂是否早已倾颓。亦不知那样大胆地在想从事的职业一栏里写上作家的还有几人尚存。
曾经的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仿佛一昔化为泡影,进入高中的我如同面目模糊的一滴水,难以辨清模样。坦白的说,高中前两年真的过的很压抑,高三也不过是偶尔窥见一夕曙光。成绩下滑最厉害的时候,我就喜欢去江边走走,仿佛大江包容着我的苦惑与神伤。十二月凌冽的寒风中,我自言自语道:“好像面目模糊的一滴水。”只是,假如连自己都无法辨清自己的模样了呢?大江温柔地没有做声。
在无数个走在江边的日子里,我想起了故乡那条小河,那条名不见经传、在纷争世间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却几十年如一日静静流淌的小河。永不停息,只知流淌。渐渐地,自己也仿佛化为一条沉潜的小河,在流淌中,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孤独与喧嚣,品尝着一路烦忧与甜美,不再苦惑,不再困顿,只是平和而喜悦地流淌。眼见了好风好水,遍览了一程又一程的波光,逐渐明白,有土的地方便有路,有水的地方便有航。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这些幽微的欢喜与怅惘,在时间的长河里算不得自己特有的运势,不过是万古如一的生命图式。只是值此成年之际,请允许我用这种散乱而冗长的方式,将它们记录下来,留作怒放过的印记。《圣经》说:江河从何处流,仍归何处。我不知是否每一条河都会流入大海,但我知道,江河需得奔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