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之九九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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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凉希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正在裂成一块块的碎片，空荡荡的大殿剧烈晃动着，撑顶玉柱无故地倒下，震天的响声不断冲击他的耳膜，这是——连天幕都要坍塌。
碎屑之中，那个跪在白玉地面上本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早已变了脸色，一瞬不瞬地抬头望他。
“柒柒快走！快走！”凉希急急扔下手中染血长剑，话音未落，就被突然出现的传送阵卷了进去。
“不！”一片混乱之中他挣扎了两下，然后瞬间没了意识，倒是那好看的女子，嘴角扯起的笑容诡异安详。
【系统提示：身份暴露，任务失败】
分明，是时空扭曲了。
【系统提示：返回安全空间，是否重新开始该任务】
凉希沉痛地扶额，系统虐我千百遍，我待系统如初恋。
【是】
【系统提示：玩家体力不足，请终止游戏】
体力不足还不是你造成的，让我过一遍会死啊！凉希咬牙，这群NPC越来越精了，还是他演技太烂？
【系统提示：玩家使用体力药水，体力+100】
【系统提示：您今日累计在线16小时，获取额外奖励：点击链接进入下一章】
……真的可以放弃这任务了，他又不甘心。
【系统提示：继续任务：九九八十一】
【系统提示：该任务累计进行第十次，最高战绩第四幕，祝玩家游戏愉快】
【系统提示：防沉溺提醒：尊敬的天方玩家，鉴于你已实名注册我司游戏，系统认知您尚于未成年，若日内在线时间超过二十小时，系统将对您进行封号处理】
二
凉希再一次湿漉漉地爬上岸。
【系统提示：任务失败，奖励经验+10，人物属性加成-100】
“凉哥哥！”娇俏的女子花容失色地扑过来。凉希伏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妈的，他拼了命维护那局面，还扣他100点属性。
“凉哥哥不需要这样的，昔儿自己犯下的错，昔儿自己会承担后果的，昔儿……昔儿会的……”花木昔伏在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凉希沉沉地叹了口气，将沾了湖底污泥的玉佩递上前：“昔儿，哥哥生来就是来保护你的。”
不过人物属性越来越弱，还怎么保护NPC，吐血！他砸了那么多钱在这里，居然死都过不去第八章，第八章啊！
真是被那个慕容柒虐惨了。
长袍曳地，步步生莲中在青石路面上磨出沙沙的声响，白衣女子翩然立于凉希身边，冷冷地扬唇：“凉家的废物。”
“凉哥哥不是废物！”花木昔猛地抬头，愤恨的目光死死地落在那清冷孤高，纤尘不染的女子身上，“这里不欢迎你，你快走！”
“昔儿。”凉希腾出手来，给她擦掉眼角的泪，“把玉佩收好，去找段王爷吧。”
“凉哥哥……”花木昔哽咽着。
“昔儿乖。”
“你这个臭妖精！”花木昔恶狠狠地对着慕容柒抛下一句，接过玉佩起身走了。凉希嘴角扯上苦涩的笑，妹妹还是那么听话，然而现在旁边那个冷得出奇的NPC，才似乎是他永远也完不成的任务。
三
“你还来做什么？你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慕容柒低声开口，一如既往锋利冰凉的嗓音。
上一个第四幕见到她哭，已经是破天荒第一次了。凉席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瞬间吓得脸色苍白，“你……你说什么？”
“说什么你听不懂吗？你以为我们都是你手中的玩物吗？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以为我们都没有感情吗？”白衣女子面无表情，语气却咄咄逼人。
凉希额上直冒冷汗，天，任务都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他扔了一百块钱买的体力药水啊！NPC你智商这么高，游戏开发商知不知道？
“慕容柒。”凉希冷静地开口应付。
“嗯？”她微微眯起眼，依然是看不穿的表情。
还好，人物设定还在。凉希长长舒了口气，这个任务他做了10遍，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没刷到经验也刷到了智商吧，还真是第一次听见NPC认识到自己只是个游戏人物。这天方简直要火。凉希感慨万千，终于平静地抽回思绪，淡淡道，“慕容柒，难道你有感情吗？你从来都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说的好听是神仙，说的难听不就是昔儿口中的妖精？难道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你就没有把其他人当玩物吗？”
白衣女子面容精致，脸上却平静无波，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可凉希早已见惯了她这个思索的样子，他心底嗤笑一声，跟玩家比智商，你始终不过人工智能，轻而易举就被带沟里去了。他发出一声自嘲般的冷笑，“比如我，你叫我废物，你不是把我当玩物？”“比如你，早已在我心里的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你何曾想过我的感受！”这句台词本来他第三幕才说的，凉希哭，然而还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下去，“你这么决绝，这么决绝！你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还来做什么！”
以攻为守，完美落幕。
白衣女子踉跄倒退两步，定定地立在原地，只知道考功名继家业的凉家公子，难道不是废物吗？
凉希靠在岸边垂柳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三月的春风还是微凉，他一身湿意，却觉得身心愉悦。
“阿奚。”她的眼泪就这样流了下来，滑过精致无双的脸庞，顺了下巴，直直落地，碎了一地的光阴。
“柒……柒……”凉希顿时不知所措。
慕容柒的脸色苍白可怕，染着凄凉的神色，她勉强支撑着高傲的姿态，却早已是一身疲惫，连万年不变的冰冷嗓音都透出了苍凉无力，“阿奚，我好想你，这样的你。”
“啊……这……这……”凉希愣，自嗨过头，接下来情节完全没经验啊。
按他已经刷了十遍的套路应该是这样：凉家公子凉奚八岁赶考考了十年无名无望，家业无以为继。凉老爷花天酒地地又在花楼买下花魁慕容柒作为凉希十五岁赶考的鼓励……奈何慕容柒其实城府极深背负血海深仇，作为段王爷唯一生还的子嗣，一直躲藏在烟柳之地。段王爷曾经势力极大，功高震主几乎被皇帝暗中灭门，如今家道中落要娶凉家义女花木昔冲喜，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要娶个黄毛丫头……
扯远了……这是副本任务了。
按照他辛苦拼凑出来的主线是这样：十八岁凉希一举中了进士，三年前对天立誓终于得愿，然后他的主线NPC就跑去跳崖对他说来世再见，凉席哭得委屈，原来是他中举做官为皇帝做事，得罪了她。
三年的感情被她如此决然地一笔带过。不过幸得慕容柒落崖被强匪所救，几经波折，他又把她从强匪手中救了出来，然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
花木昔只要集齐了段王爷十二个子嗣的玉佩就能获得自由，这对于凉希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慕容柒却五次三番地阻挠与他作对，一块玉佩摔碎了扔在炭灰中，刚刚一块抛进初春才融了冰的湖水中，还有她自己那一块，她估计死都不会交出来。
反正，这只是副本而已。
他唯一的，也是最终的任务，是让慕容柒感动，让她感动！
四
什么叫感动呢？上一回的场景定在那个金碧辉煌却空荡寂寥的大殿，他杀了皇帝，但他却任务失败被打回起点。
他用了这样残忍的方式，她也没有感动。
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阿奚，我一直在想，死本来是最好的解脱，可是后来，我却怕了。”慕容柒直直地站着，一如从前白衣出尘，水袖轻纱在风中飞扬，奇异的香掠过凉希的鼻尖，他仍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今天这NPC话有点多。
“因为我留恋你，我不敢死。”她自顾自地说，眼泪成诗。
凉希在考虑他现在走过去抱住她她会不会感动，还是嫌弃他一身湿衣。
怎么说呢，同一个任务做十遍你会是什么感受？
凉家公子怕水这是很少人知道的事，也是一种耻辱。十五岁那年上京的路上，路过汉水时那个从未开口喊她一声主子的青楼女子一把将他推入水中，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来。凉希扑腾了半天差点就一命呜呼，醒来时睁眼正看见那女子三千青丝擦过他的眉眼，坐在他身边低了头静静地打量他，凉家公子皱眉，“我爹买了个病人回来。”
“我没病。”她的声音却是极其清脆好听。
“你想我死？”凉希不明所以。凉老爷买你送我上京赶考的路，你把我送上去西天的路。
“你活得太累了，死是一种解脱。”那女子淡淡地说，凉希静静地躺着，默不作声了。
“功名并不重要。”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女子自嘲地笑，末了轻轻补上一句，“我也怕水，然而我却学会了凫水，我救了你。”
所以，我还要谢谢你？凉希不出一言。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觉得她身上背负的东西远比他的家业要沉重得多，到底谁才活得累，他并不清楚。
“我叫慕容柒。”白衣女子莞尔，“你可以叫我柒柒，阿奚公子。”
“不，不要靠近我。”凉家公子漠然起身，“我不想伤害你。”
得来功名抛妻弃子这种事情他见得太多，他不想做下一个这样的人。
说到底，他竟然是一个好人。
五
“然而，不过一月前的千丈崖头，你面对着我，跳了下去。”凉奚悠悠然开口，却用了一种悲怆的语调。
一切都点破了，他该怎么让故事继续下去？智商瞬间不够用。
“原来，你也会恨的。”慕容柒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交于身前，脸上泪痕清晰可见，她却兀自笑了起来，笑着说，“你为何不和我一起死呢，我说来世再见，你若不死，何来来世？”
“你还在想我死？”凉希一身冷汗，最毒妇人心啊。
“我从来没有想你死，我只想和你一起死，因为我那么喜欢你。”白衣女子笑声慢慢放大，竟失去了一贯的清冷孤寡，有了猖狂的意味。
什么鬼逻辑……凉希瞪大了眼睛看她。
千丈崖上的风一贯是冷的，刺入骨子里的那种冷，像青锋划碎的七尺冰，带着绝望的呼号。他奔上山崖，艰难地喘息，风把他的衣襟鼓动得猎猎作响，慕容熙面对着他，身后是万丈的崖。她笑得苍白绝美，身子轻得好像随时可以被风吹得坠下去，她说：“阿奚，来世再见，好不好？”
似乎他上前一步，这样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风卷起她的发，三千青丝飘散开来，正是极美的泼墨山水。她直直地倒下去，像一只折翼的蝶，状元凉希堪堪立在原地，喉中喑哑竟发不出声音。
他伸出的手，没能触到她一眸一笑。
然后现在她笑得张扬浓烈，对他说，“强匪是父王安排的，他们在崖下等候多时了。”
这任务他刷了十遍，居然还有惊喜，凉希哭笑不得。
慕容柒笑得心都疼了，她慢慢走近他，然后倾下身子与他平视，眼眸中好似盛了盛夏的古井水，幽深干净。
凉希有些痴了，难道他在做梦？怎么感觉他很被动？
“阿奚，你是喜欢我的，对吗？”慕容柒低声问。
这……这这这……这只是个游戏啊……凉希舌头打结，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精神错乱，出现了这种被NPC质问的幻觉，或者是他入戏太深，真的以为被质问了，为什么不能信口胡诌匆匆略过了？
同一个任务刷十遍，难保没有感情。
“呵呵，阿奚，你不说话。”白衣女子干笑两声，眼底染上无尽的落寞。
“我……”凉希心慌。
“阿奚，你知道吗，你亲手杀了皇帝，父王的皇兄，你问我，开心吗？”
“你……你怎么知道？！”天啊，这不是已经刷新了的剧情吗？系统完全混乱，NPC智商逆天，玩家精神失常已接近崩溃！
“我怎么会开心呢？我不过是父王和国君争权夺利的棋子罢了，我告诉你，你肯定也不会开心的，段王爷暗中操纵凉老爷买下我，然后你也成为了我用感情操控的棋子，因为段王爷觉得你有这个能力。”慕容柒兀自说，“我多想让你死在这场阴谋的最开始，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就像我也回不去那个刚开始喜欢你的时候一样。”
“阿奚，对不起。”
“阿奚，是我一直在利用你，是我错了。”
“阿奚，你看见了吗？我多么地残忍无情，多么高高在上啊，这样的我，怎么可能被感动呢。”
“阿奚，你回去吧，你完不成这个任务的，放弃吧。”
湖水搅动不安，竟生生掀起巨浪，凉希已经被强大的NPC吓懵了，他斜靠着树一动也不敢动，愣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好看面容。
这真的是慕容柒吗？是他凉希的命定CP慕容柒吗？
良久，天幕碎裂，地动山摇，他起身拥住她，似乎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可是，这没什么对不起的，至少，她让他学会了凫水。
活得再卑微，也总有自己要完成的事。
纷纷扬扬的时光碎屑下，她的身形慢慢消散，那美好的容颜，终于模糊在凉希的泪光之中。
六
【系统提示：完成任务：九九八十一】
凉希扶额，系统你居然还活着，啥？完成了？
【系统提示：玩家等级提升，任务完成奖励经验+1000，人物属性加成+500】
艾玛，什么情况，时空错乱了吧。
【系统提示：是否继续下个任务】
那好吧，妖魔鬼怪一起上。
【是】
【系统提示：玩家体力不足，请终止客户端】
靠！又来！
“凉家的废物，就知道打游戏，我靠你玩够没有！”冰冷的一声暴喝，一记栗子敲在他头上时，房间的灯也被打开，整个空间瞬间亮堂。
“我靠，老子刻意营造的气氛！”凉席被日光灯刺得头晕眼花，眯着眼在看清来人后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慕……慕容柒！你……你你来我家干什么！”
“你还说！我可是班长！你逃课打游戏扣了我多少职务分！每次都让我背黑锅你好意思！”清秀女生气得脸色铁青，如瀑长发在身后晃晃悠悠。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凉希摘下打游戏用的眼镜，只觉得头晕目眩，“你混进我家多久了？”
“十六小时，哦不，现在是十八小时了！”慕容柒也摘下3d眼镜，毫不客气地瞪回他。穿白衣衬衫的干净男生已经邋里邋遢一副落魄样，简直和靠在柳树下浑身湿透的凉家公子一模一样的气质。好看的女生不屑地翻白眼，不过，还真是喜欢呢……
我日……凉希秒懂，抡起沙发上的枕头砸过去，“你个死精死精的NPC！”
“彼此！”慕容柒毫不客气地抡回来。
【系统提示：您今日累积在线18小时，是否领取防沉溺奖励】
防沉溺奖励？俩人一脸黑线。
【是】
【系统提示：玩家如果入戏太深对NPC产生感情，系统将做出封号处理】
……一言不合就封号。
NPC就在边上，何必沉溺游戏……
谁让他们是命定CP……
凉希还记得，一幕幕碎裂的光阴里，白衣女子有着绝色容颜，三千青丝擦过他额际，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阿奚，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他矫情的眼泪……
原来如此，另一个地方，在他房间！凉希哭，哭完之后，对着还莫名其妙的小女生嘿嘿一笑，“柒柒，说话算话哦。”
七
要有多少个九，才是八十一。
凉希想不明白。
慕容柒说，十个。
凉希翻白眼，心想，大学霸，你说十个就十个吧。
不如，以后组CP做夫妻任务怎么样啊~
《天方之一七得柒》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