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地球是宇宙里一颗发霉的星星

2023-01-16  本文已影响0人  缄鲤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罗曼蒂克

和陆志远结婚的第三年,苏叶开始怀疑他们的爱情已经不见了。上班下班,柴米油盐,枯燥的生活似乎正在消磨她的灵魂。

说到底,爱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苏叶换上西服,对着茶几上的小镜子理了理头发。无意间,她瞥向了鞋架上摆着的那张照片。

照片里面有五个年轻人,那个背着吉他箱,有着蓝灰渐变狼尾发型的女孩,就是曾经的她。

苏叶苦笑了一下,把照片扣在了鞋架上。接着,她看向手机的屏幕。

2013年7月11日,8:30

“今天请一天假吧。”

“算了,估计会被扣工资吧。”

“存款不是很多,未来有很多麻烦事都要花钱。”

苏叶在心中默默思量。她忽然意识到,会这样想的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迈出门槛的苏叶转身又回到了家里。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想放肆一回。

陆志远的公司离他们的房子太远,所以很早就出门了。现在家里静得可怕,如不是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光线还在地板上移动,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家里现在只有苏叶,她看向厨房阳台的杂物堆。在那里面,立一个着黑色的吉他箱。

苏叶擦去上面的灰,抱着它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笑了。多么不相称啊,这身西服和那把吉他。苏叶拿起鞋架上的照片仔细端详,忽然想起照片里她穿的那件衣服应该还在。

苏叶在衣柜里翻出了那件挂满了奇奇怪怪装饰物的皮衣,可穿在身上的时候,她发现衣服好像瘦了。

“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啊,以前我有那么瘦吗?”

体重秤就摆在地上,但是苏叶不想碰她。今天可是生日,生日是不能碰那种让人心情沉闷的抑郁之物的。

“蛋糕,生日要吃蛋糕。”

苏叶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这个新目标让她心潮澎湃。

黄色面包胚上缀满奶油,然后是水果碎和五颜六色的果酱。蛋糕这种食物漂亮得有些浮夸,但这不妨碍人们喜欢它。

她不喜欢蛋糕,总是吃一两块就扔进冰箱。但是,她喜欢它们的外形。

生日蛋糕本该是别人送的,志远会不会买一个蛋糕给我呢?如果买了两个蛋糕是不是太浪费了。

苏叶边走边想着,很快就看到了蛋糕店的牌子。

“不,我买这个只是想要讨好自己而已。”

推开玻璃门,各式各样的蛋糕琳琅满目,可苏叶只买了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

路过市场的时候,苏叶愣了一会。

“或许我该买块肉,再买点其他的菜什么的……志远过生日的时候我可是给他做了一桌子菜,要不和他过生日时一样?”

小声自言自语过后,苏叶摇了摇头,随后苦涩地勾起了嘴角。

“你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干脆一点……不管了,去吃火锅。”

“偶尔我也想一个人吃饭啊。”

苏叶刚走进火锅店,手机就嗡嗡地响了起来。

“喂。”

“今天我可能很晚回家。”

陆志远沉稳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得知这个消息后,苏叶心里乐开了花。她总算自由啦,生日这天就只属于她自己。

“啊,好吧。”

虽然心里面高兴,但是苏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用了遗憾的语气的回答。电话一挂,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自由又欢快的小鹿。

吃了午饭,苏叶又在外面逛了几个小时。她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在享受逛街的感觉。

“我要一杯意式特浓咖啡。”

看见简欧风格装修的咖啡馆后,苏沐不假思索地走了进去。

“那些成功的女人都是这样吧,闲暇之余,来咖啡馆喝一杯咖啡。”

“可惜,你一点也不成功,但是这不能妨碍你喝咖啡。”

苏叶在心里悄悄地说道。

抿了一口咖啡,她把胳膊拄在桌面上,用手撑着下巴。

苏沐扭头看向玻璃窗外。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匆匆忙忙,似乎都有自己的故事。

边走边打电话的青年正在向女友解释,解释自己为什么没为她庆祝生日。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是一个神棍,正在物色下一个猎物。至于跑得很快的蓝头发女孩嘛,可能是第一次约会要迟到了。

由于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苏叶不能听见外面那些人的声音,这只是猜想。有些想法太多荒诞,甚至都把她自己逗笑了。

随着一声铃铛响,咖啡馆的门被一个人推开了。苏叶爱这种声音,很清脆,很舒服。

她没有看是什么人进来,而是闭上眼睛开始幻想。

进来的是一个英国的老男人,穿着黑色西服。他要了杯意式,然后坐在了自己对面。

“我有一个礼物给你。”

说话时,他特别的彬彬有礼,脸上那些具有沧桑感的皱纹,也掩盖不了帅气英俊的脸庞。

老男人绅士笑笑,然后从袖口里变出了一朵像血一样鲜红的玫瑰。

“抱歉,我已经是有夫之妇了。”

“哦,真对不起,是我冒昧了,因为你看上去是那么年轻。”

“不过你还是应该收下这朵玫瑰,她和你那么相称。”

苏叶睁开眼睛,发现咖啡杯里的咖啡已经见底。哪有什么老男人,别说老男人,就连搭讪的人都没有。

女人永远都需要浪漫和赞美滋养,无论她多少岁。然而某些不懂浪漫,甚至连伴侣生日记不得的人,只会让她的心慢慢枯萎。

苏叶不怪罪陆志远忘了她的生日,她只是感觉有些失望。

太阳懒懒的沉了下去,在外面逛了一天的苏叶回到家。

沙发上的吉他箱歪了一点,沙发前的茶几上多了一部手机。种种迹象表面,陆志远可能回来过。

苏叶先走到了卧室,用鼻子嗅了床单的味道,然后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最后,她把视线放在了客厅手机上。

发现里面没什可疑以的消息后,苏沐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不给他教训,他是体会不到丢三落四的危害的。”

“而且我苏叶今天不是他陆志远的老婆。”

“今天的苏叶就是苏叶。”

苏叶打开了吉他箱,把那把吉他抱在了怀里,接着轻轻弹了一下。

她曾经是地下乐队的吉他手,那时候的她还怀揣着炙热的梦想。但苏叶的结局和很多拥有梦想的普通人一样,渐渐流于平庸。

乐队在当时还算小有名气,一家唱片公司看中了苏叶,想要和她签约。苏叶没有选择单飞,而是留在了乐队里。

那之后乐队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温不火。某一天,乐队解散了。这群年轻人被生活压弯了脊梁,抛下了梦想,各奔东西。

当时苏叶还在上大学,追逐梦想的她还是托关系上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学。

苏叶有些迷茫,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实现梦想的。如果梦想不能实现,她至少要有办法养活自己。

后来,现实狠狠地给了苏叶一个下马威,沉迷音乐的她基本没怎么听过课,毕业了连毕业证都拿不到。

最后,苏叶成了保险公司的一个小职员,虽然这个职业和她的梦想相差万里,但是苏叶还是拼尽全力。因为,她和走进她生命里的一个人有了家。

她不能让对方负担全部,而自己再去追逐渺茫的梦想。苏叶觉得这对陆志远来说不公平,成功了还好,如果失败了,她一辈子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苏叶明白,她已经没有机会花时间再赌一回了。

弹完走调的一曲后,苏叶打开一直没吃的草莓蛋糕。白天逛街的时候,蛋糕盒子一直随着苏叶的步伐晃来晃去,现在里面蛋糕已经完全走样了。

苏叶吃了一口蛋糕,仰头去看客厅惨白的灯光。多么安静啊,没有任何人的声音,好像全世界的人类都消失了,好像整世界就只剩下这一个房间。

空气变成了黏腻的非牛顿的流体,沉重压抑,让她无法喘息。

泪水还是流了出来,她感到难过。

换作六七年前,苏叶一定不会哭,可现在她却感觉委屈。凭什么她要一个人过生日呢?凭什么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记得?

她知道他爱她,但她感觉他爱的不够。结婚之后,她感觉他就变得懒散了,不那么爱了。

一直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声响,苏沐好奇地朝手机屏幕看去。

“志远,我在星海宾馆609等你。”

一团火从苏沐的心中升腾而起,她先给手机拍了照片保留证据,然后扛着吉他箱走了出去。

吉他箱算是件趁手的道具,横着能阻挡那对狗男女,立着抡起来就是件趁手的武器。苏叶风风火火地到了宾馆楼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把吉他箱背在了背上。

到了宾馆前台,她对那两服务员礼貌地笑笑,接着上了电梯。

609的门虚掩着,有些许光亮通过门缝撒在了宾馆的走廊。苏叶咽了一口吐沫,弓着腰,把手里的吉他箱当成撞城锤,直接冲了进去。

不知道什么东西噼里啪地在苏叶耳边响起,然而此刻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吉他箱正顶在一个人身上,不用看她也知道那个人是谁。

陆志远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掀翻在地,几乎在他坐在地上的同时,无数彩色的丝带洋洋洒洒地落在了这两个人身上。

“叶儿姐,生日快乐。”

廖谢揉着脖子从门后走了出来,苏叶把门撞开的那个瞬间,门板正好拍在他的鼻子上。

“小苏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小叶。”

“生日快乐!”

苏叶这才发现,宾馆的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老婆,生日快乐。”

还躺在地上的陆志远憨憨的笑了,苏叶毫不客气地举起吉他箱,朝他的脑袋拍了过去……

结束了生日宴会,她和他步行回家,并肩走在一座跨江大桥上。

城市的灯火远了,变成发光的带子缀在黑暗的夜晚里。江面上薄雾浮起,让周围的景物看上去虚无缥缈,如梦似幻。

苏叶一只手提着打包的饭菜,另一只手抱着陆志远的胳膊。

“如果我没被你骗到怎么办?如果带了一群人到宾馆揍你怎么办?”

苏叶看着陆志远,眼睛的红肿还没消。在宾馆房间,她打完陆志远感觉松了口气后,突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你不可能不上当,而且我很清楚你单打独斗的个性。”

“怎么了,想起以前的事了。”

陆志远看着苏叶背上的吉他箱。

“想起来一点……当初我好歹是个张扬的吉他手,怎么就嫁给你这个凡夫俗子呢。”

“当初我还是个高材生呢,怎么就爱上了你这么个学渣。”

苏叶听了陆志远的反驳之后,在他的小腿上踢了一下,以表不满。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其实也是个搞艺术的。”

“我以为自己能成为画家。”

“可是我没看见过你画画啊。”

苏叶打断了陆志远的话,插了句嘴。

“都是挤时间画的,我总不能在和你约会的时候晾着你,然后一个人去画画吧。”

“好像06年,朋友拉着我去看了你们的演出。”

“第一眼,我就感觉你很特别。”

“再后来,你和社会青年的打架,我想英雄救美,结果你抡着吉他箱把我的脖子都揍歪了。”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酷的女人。”

“你就是一个受虐狂。”

说完,苏叶别过脸,偷偷地笑了。

当时她已经杀红了眼,见人就打,陆志远想来帮忙本是好心,结果她把他当成了那些人的同伙。

至于后来的故事,完全是苏叶怕陆志远去法院告她。

苏叶到医院道歉那天,陆志远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他看见她马上就笑了。苏叶看见陆志远笑,以为自己把他打傻了,向医生打探的次数比他的那些朋友都要频繁。

“怎么不去追你的梦了。”

“我去追梦,难道靠你来养我吗?”

陆志远看着苏叶,眼中满是爱意。

“我们曾经都是鸟啊,我们都想飞得很高很高。”

“有些鸟用翅膀庇护自己所爱,有些鸟只能折断翅膀筑巢。”

“那我们是不是一辈子都飞不了了?”

苏叶问了这个问题后,踮起脚尖,吻了一下陆志远的脸颊。

“太沉重了,今天不适合说这个。对了,我有个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

“一会你就知道了。”

陆志远神秘兮兮地地说道。

回了家,敲门声过后,苏叶欣喜地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快递员,他的身边有一台小型洗衣机。

“这算什么礼物?”

签收了之后,苏叶把洗衣机摆在了陆志面前。

“还有别的礼物呢。”

“别的礼物?”

陆志远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束玫瑰……

(二)不够资格,不敢喜欢

“老板,要酸甜的。”

廖谢和一个低年级跟班蹲在烤冷面的小吃车旁,边吃边望着路对面。

“快到放学时间了吧。”

说完,纸碗被廖谢扔到路边。他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廖哥,火儿。”

跟班从校服宽大的衣兜里摸出了打火机,要给廖谢点烟。廖谢却突然推开了跟班,抻长了脖子,朝路对面看去。

天际是金灿灿的黄,橙色的光线越过水泥丛林铺满了路面。就像是狭窄的河道里游进了许多大马哈鱼,越来越多的人显得街道有些拥挤。

单调又不和谐的颜色开始出现那边——一群学生,一群刚刚放学的女高中生。

她们周围好像氤氲着某种光辉似的,与周围那些庸庸碌碌的行人截然不同。

一个小小的、有些暗淡的单调色块,跟在这一群色块的后面。那女孩扎着马尾,穿着有些肥大的老旧校服。

女孩被孤立的理由显而易见,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中年妇女,那也许是她的母亲。

廖谢看得出神。忽然,有人从背后用胳膊勒住了他的脖子。廖谢正要爆粗口,一股香水味钻了的他的鼻腔。

他记得这气味,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怎么了,你小子不会想要早恋了吧。”

清亮的女声在廖谢头顶响起。接着,身后那人松开了廖谢,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姑娘被你瞧上了……”

一前一后的二人,几乎下意识地把视线放在了同一个地方。只不过,他们关注的人并不相同。

廖谢回头看向身后,那个高自己一头的女生朝街对面瞥了一眼,然后触电般地别过了脸。

“你就继续瞎逛吧,我先走了。”

“叶儿姐是要去酒吧?”

“嗯,毕竟是工作嘛。”

女生的名字叫苏叶,比廖谢要大一级,两个人是在补习班认识的。除了学生这个身份外,她还在酒吧里当驻唱歌手。

苏叶还没走远,廖谢忽然纵身跳进了密集的车流里。他的身影在车辆之间穿梭,掀起了一阵阵鸣笛声和叫骂声。苏叶听见这不寻常的声音,好奇地回头看。

只见廖谢把远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按在了地上……

扎着马尾的女生每天都会从条路回家,但他胆怯,所以只敢在街这边看她,这是他们第一次距离彼此这样近。

不过,现在廖谢无暇去体味距离缩短的感觉,因为现在他正把一个男生按在地上暴打。

几个路人把廖谢从男生身上拉了下来,可廖谢还没打过瘾,又朝男生身上啐了一口吐沫。

细微的哭声从廖谢身后传来,当他扭头看向身后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时,感觉有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了脚。

他本以为两个人是没有关系的,但现在这番景象说明,二者肯定有某种联系。不然,她为什么要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哭?

廖谢把头转回前方,看见苏叶正穿过马路朝他走来。苏叶扬起手,给了廖谢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是我弟弟,家里管教不严,没想到他……”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苏叶按着廖谢的脑袋,让他鞠躬道歉,可廖谢挣扎着直起了腰板,似乎毫无悔意。

“你们两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穿的也流里流气。”

中年妇女打量着苏叶和廖谢,嘴里喋喋不休地讲着难听的话。

廖谢攥紧拳头正要发作,可抬头看见还在哭的女生的时,马上就垂下了头。

“对不起,阿姨,我……我是认错人了。”

他本来不想低头的,但总感觉那女生通红的眼睛,像是把尖刀,正一下下剜着他的心。

“我儿子高三了,你看你们把他打成这个样子,万一影响成绩怎么办?”

“你们怎么陪!”

女人张大嘴巴,旁若无人地朝廖谢吼着。这时候,地上那个挂了彩的男生,从地上爬了起来。

“妈,咱们走吧,我没事,咱们回家吧。”

男生不敢看苏叶和廖谢,眼神有些躲闪。他扯住女人的胳膊,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什么。

“走?你看你被打的这个样子!你们不赔钱,就去警局说理去!”

女人瞪圆了眼睛,并不打算善罢甘休。

“这样吧阿姨,咱们去医院检查,检查的钱我们出。”

“您等一会,我去取钱。”

苏叶走向路边,ATM机取了一些钱出来。廖谢看见苏叶拿着的,似乎是她的工资卡。

一时间,廖谢觉有些难堪,他感觉自己是个十足的坏人。廖谢开始翻自己的口袋,结果发现里面只躺着一张二十元的纸币。

“子惦,你先回家去,我带你哥哥去医院。”

哥哥?这个男生是梅子惦的哥哥?这个消息对于廖谢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梅子惦独自离开了,剩下的三人去医院做了检查。得知是轻微伤后,廖谢和苏叶都松了口气。

夜幕降临,女人和那个被打的男生走了。

这座十八线城市里的小医院,几乎没几个病人。苏叶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抬头往天上看,然而天上没有月亮,更没有星星。

“叶儿姐,一共花了多少钱。”

“不用在意啊,一点点小钱而已。”

苏叶看着廖谢,突然捂着肚子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亮莹莹的泪水从她的眼角淌了出来。

“痛快啦,多亏了你,我痛快多了。”

“当初我就应该狠狠地揍他一拳。”

说完,她离开台阶,朝空气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

“我现在很高兴,不是因为你打了他而高兴,而是他被揍了而高兴。”

“这有什么区别吗?”

“我不想我身边的人因为我,而在人生中留下污点。”

一辆出租车朝医院前方那条路驶来,苏叶摆摆手,车停在了她的面前。

“上车吧,今天开心,我请你吃饭。”

廖谢本来想拒绝,但想到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和那个空荡荡的家后,还是上了出租车。

两个人到了美食街,苏叶选中了一家火锅店。

“一个麻辣,一个清汤。”

坐在位子上,苏叶头也不抬地勾画着菜单,随口对服务员说道。

“叶儿姐,你一个人……要用两个锅吗?”

廖谢说完这句话后,苏叶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两下,紧接着她眸子里的光黯淡下来。

“习惯了……习惯了……你要什么口味的。”

苏叶看上去有些窘迫,说话都变得结巴了。

“我要一个微辣吧。”

“服务员,一个微辣,一个麻辣。”

两口小锅,和一些花花绿绿的配菜端上了桌子。隔着飘在空气里的白色蒸汽,廖谢看见苏叶正望着火锅里的红油发愣。

在廖谢的记忆里苏叶就没吃过辣,喜欢吃辣的,是那个叫梅子衍的男生。

“我出去一下。”

廖谢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走到火锅店外。

快要入冬了,外面绚烂的霓虹灯显得这座北方小城,既刺眼又冰冷。廖谢看着街上零零散散的人,把手机放在了耳边。

“喂。”

“喂。”

“是不是又没有生活费了,要多少,我给你转过去。”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乏关切,可廖谢却心头一凉。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那个男人估计就只会说这种话。

“嗯……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可能几个月吧,这边情况也不是很确定。”

“好,先挂了。”

“自己在家注意水电……”

不等电话那头的父亲说完,廖谢已经挂断了电话。过了两三分钟,他收到了转账,以及对话框里的一段“心灵鸡汤”。

廖谢悄悄点了两份扬州炒饭、几瓶饮料和啤酒,然后溜到收银台偷偷结了账。

苏叶好像真的很开心,她喝了很多酒。

“炒饭多送来了一份,火锅店搞活动赠的,据说只限今天。”

说完,廖谢把炒饭推到苏叶面前,并告诉她这么多炒饭自己吃不了完。

“你不会喜欢那个女生吧。”

“就是那个……那个梅子惦。”

“不行……不行……你完全不行。”

苏叶靠在椅子上,脸颊绯红。苏叶酒量一向酒量很好,但她今天似乎醉了。

“怎么不行。”

廖谢看着苏叶,饶有兴致地问道。他感觉今天苏叶不太一样,以往的苏叶就像是一个大人。

学校前辈、驻唱歌手、果敢独立,等等等光环尽数剥落,暴露出了一个带着些许缺憾的苏叶来。

“你……逃学、旷课、抽烟喝酒、还打架,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让人家喜欢你?”

“人嘛,一个两个都是那样的。”

“开始可能觉得新鲜,可相处久了,人家就看不上你了。”

“我们当然能喜欢一个人,我们当然能和别人在一起,但那前提必须是彼此对等。”

“要不就别喜欢,就是喜欢也要把那喜欢憋回去。”

“会受伤的,处在弱势的那一方会受伤的。”

“那些不如他的地方被他诟病,和你在一起他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可是凭什么呀,大家都是爹娘生养,我就活该被你欺负吗?”

“那样太难受了,爱情这种东西根本麻痹不了伤痛,它只能让伤口加深。”

廖谢知道苏叶在说谁,她说的那个人就是梅子惦的哥哥。

酒足饭饱,苏叶知道廖谢结了账。她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外面冷风吹着,苏叶抱着肩膀打了一个激灵,那风仿佛刻进了她的眸子,让她那双眼睛变得凛冽、锋利起来。

“到这儿就行了,别送我。”

“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苏叶朝廖谢笑了一下,兀自走向路的一头。

大概一周后,苏叶离开了这座城市,去追逐她的音乐梦想。而廖谢,仍旧守着那座小小的北方城市,守着喜欢又不敢触碰的那个人。

梅子惦就是那种很乖很乖的女孩,成绩很好,体育略差,头发永远那么短,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在她的周围,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

某天,廖谢心血来潮地找梅子惦问习题。就在他弯下腰,把画满了涂鸦的笔记本,放在梅子惦书桌上的那一刹,整个班级都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班长挡在了梅子惦和廖谢中间,廖谢这才发现,他在别人眼里早就成为了一个坏人。

廖谢笑了,因为他想起了苏叶说的话。

“逃学、旷课、抽烟喝酒、还打架,”

“你凭什么喜欢人家。”

心理上的隔阂还没打破,两个人中间又多了座看不见的大山。

其实廖谢是不缺女生喜欢的,他的长相不差,再加上出手阔绰。可廖谢呢,偏偏选上了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廖谢没有放弃,硬着头皮去学习,课间就堵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口,追着老师问问题。他想要与苏子惦对等,如果他们对等,也许她就能试着接受他。

冬去春来,草长莺飞。

到了高三,成绩逐渐攀升的廖谢似乎触碰到了瓶颈,一种从来没有的恐惧把他裹住。廖谢开始害怕考试,害怕自己离梅子惦越来越远。

他现在的成绩已经能上一所普通大学了,但是距离苏子惦的成绩还是差了很多。

奇迹一直没有发生,高考前夕,彻夜苦读的廖谢眼前一黑,昏死在了书桌前。

廖谢想请一天假,但看了手机后,才发现第二天其实是周六。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的,早就忘记了时间。

“休息一会吧,别那么拼命。”

“你只是陨石,梅子惦对你来说就像是一颗星球。”

“还没接近她的大气层,你自己就快把自己烧光了。”

廖谢苦笑了一下,打算给自己点休息时间。

时间这头是写不完的习题,时间那头仿佛是奔腾着的千军万马。真正到了考场,廖谢感觉更加紧张。

排队时,廖谢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马尾辫,她居然就在他的前面。

廖谢轻轻碰了碰苏子惦的肩膀,对她轻声说了句考试加油。而梅子惦似乎忘了之前的事,给了廖谢一个灿烂的微笑,然后回应了一句“你也加油。”

梅子惦把头转回去的那个刹那,廖谢已经悄悄地在心里演绎了她和他的一生。

相识、相知、恋爱、吵架、结婚、生子、为孩子的事情争吵、为生计劳累奔波,最后共同坐在一朵开满的五颜六色小花的树下,慢慢老去,慢慢等待死亡的到来。

廖谢突然没那么害怕了,他昂首走进了考场……

(三)地球是宇宙里一颗发霉的星星

因为暂时没有顾客,我搬了把椅子坐在花店门前。

忽然,西边走过来一个人,那是个矮个子的老太太,她本该宁静的眸子,迸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来。

本来是走,渐渐地走变成跑。就像是被线扯住的风筝那样,衰老的躯体明显跟不上灵魂的脚步,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路面上。

不等我上前,一个戴着眼镜的老爷子率先抱住了她。

“佟先生,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

老太太摸着那老爷子的脸,随后竟然哭了。

“别哭,别哭,我们都老了。”

“子惦,你看看,你是不是也老了。”

老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镜子,举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样就好,我可不想你比我先死。”

“瞎说!咱们能长生不老呢。”

老爷子装作生气又执拗的样子,接着牵住了老太太的手。

这两个老人太有趣了,我看着离去的二人,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不一会,那老爷子又出现在街道上,他先是看向我这边,随后朝我走了过来。

老爷子虽然老了,但是身上自带着一股书卷气,有种文人的味道。年轻时,也许是个俊朗的小生

“您想买什么花。”

“我要一支香槟玫瑰,不要包装。”

“好的,收您五元。”

老爷子接过了玫瑰,但是他没有走。

“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吗?”

我微笑着看向老人,他也对我笑笑。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名片。

“我老伴得了阿尔兹海默症,最近她总是到城东这边来。”

“如果看见她一个人在街上走,就打名片上的电话。”

听了老人的话,我突然感觉白天的画面有一点伤感。

我答应下来,接过了那张名片。

名片正面写着“佟冬”两个大字,下面一排则是他的联系电话和住址。名片背面,是白天那个老太太的照片。

“得了这种病,没想到她还能记得您呢。”

“她……她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记得大部分人,但是思维却陷在错误的时间里。”

佟先生抬起手摸了一下额头,偷偷做了抹泪的动作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犯了。

说过的话再也收不回来,我目送着老人走进了对面的超市。他不会想给所有商铺都送一张名片吧!

夕阳西下,老人有些佝偻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街道上。

那天之后,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在背地里叫老太太梅小姐,叫老爷子佟先生,虽然他们都不再年轻。

这两个老人经常在城东出现,老太太的名字叫梅子惦,据说和老爷子是在年轻时候认识的。

梅小姐大多时候很安静,从来不会做出那些无理取闹的事情,也不会像有些脾气不好的老人一样打砸东西。

我们都很喜欢她。她有时候像少女那样天真烂漫,有时候又会像是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表现出一种睿智的姿态。

久而久之,一群人抛下店面,围着一个老人的场景经常出现。

我们都很喜欢梅小姐,想陪她闲聊,逗她开心。但更多的,可能是梅小姐的出现,让我们如同枷锁般的生活,多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关于佟先生和梅小姐的故事,我们是从梅小姐那里听说的。只要聊起爱情故事,梅小姐就会变得很健谈,但她的故事总是断断续续。

梅小姐偶尔会忘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自然就忘了她刚刚说的那些话。每到那个时候她就会变得伤感,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用枯瘦的手抹眼泪。

她记忆变得混乱,忘了许多东西,但似乎还没有忘记曾经的爱。

我有幸听梅小姐说过一段,一小段关于他们的故事。

听梅小姐说,她的家教很严,不容许她有一点自由。即使上了高中,也被父母全程监管着。他们希望她出人头地,为了那希望,完完全全地剥夺了她作为“人”的权力。

高考的时候,梅小姐交了白卷,她认为这是一种抗争。一种对她父母的抗争,她唯一能做到的抗争。

梅小姐没有选择复读,放榜那天她顶着父母的辱骂,歇斯底里的朝他们怒吼。最后,苏小姐眼前一黑就那样晕厥过去。

她说她当时其实是想自杀的,但转念一想觉得太不值了。她还没去外面的世界看过,那时她的世界就只有那个小小的家。

迷惘的梅小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离开父母。

初入社会的梅小姐经历了无数次碰壁,因为她除了学习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技能了。

偶然的机会,梅小姐站在一栋高层建筑里,鸟瞰着眼前陌生的城市。宽广与狭隘,高大与渺小的强烈对比,对她的精神造成了强烈冲击。

用梅小姐的话说,当时她的头脑里面掀起了一个滔天巨浪,淹没着她,却也给她带来的新生 。

那天,梅小姐情不自禁地打开了眼前的窗户。

风在她耳边呼啸,仿佛是千军万马操练时的爆喝声。她张开双臂,感觉身上多了龙袍金冠,脚下似乎匍匐着万千宫阙。

因为擅自开了窗户,梅小姐被辞退了。不过,她没有灰心,她有了新的方向。梅小姐想要写一本书,写一本属于她自己的小说。

第一次,梅小姐开始感谢她的父母,因为学习,使得她语文功底还算不错。

再后来,梅小姐成为了作家。

这其中当然是有一点坎坷的,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提升。

梅小姐把写作比喻成解剖,开始她能碰到皮毛,渐渐地,她能摸到了血肉,血肉之后是骨头。最终,她摸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个东西的名字叫做灵魂。

没人知道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开始的时候梅小姐没想到写小说会变成她的职业,她只是想用双手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第一无二。

成为职业作家的梅小姐开始为文字癫狂。仿佛前一秒伏在书案,下一秒就走过了酷暑寒冬。

一年没回家的梅小姐,开始想念自己的父母,她已经原谅他们了。

他们给她指出的是一条最正确的路,最符合现实的路,只不过他们的方式实在是太过残忍。而梅小姐吃了许多苦头,自己探索出来的路,哪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万劫不复。

梅小姐说,如果她没有成为职业作家,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遇到佟先生。

梅小姐第一次见到佟先生,是在签售会上。那天,佟先生比起其他读者要平静许多,但是梅小姐总感觉那个顶着厚厚头发的人总在看她。

根据梅小姐的回忆,佟先生那天穿了件满是褶皱的黄白格子衬衫,长刘海挡着他的眼睛,裤子松松垮垮,整个人一副宅男模样,邋里邋遢。

再后来,梅小姐收到了一封读者的来信。那可是21世纪,信息爆炸的时代,梅小姐没想到有人会给她寄信。

寄信人署名的地方,洋洋洒洒地写着三个大字——佟先生。

信里尖锐地指出了梅小姐作品的不足,心高气傲的梅小姐当然不服,立即给对方寄了一封反驳的长信。

双方的争论无止无休,但语调不那么激烈了。为了方便交流,双方留下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了解逐渐加深,梅小姐和佟先生成为了朋友。

某天梅小姐无意间发现了佟先生动态的一小段文字,她马上意识到,佟先生可能还有另一重身份。

那层薄薄的白纸轻易就被戳破,梅小姐感觉从未谋面的苏先生变得具体起来。

他们都是职业作家,不过佟先生要比梅小姐早五年。

两个人都爱好文字、都以此为业,都是不太健康和社会脱节的究极死宅。终于有一天,梅小姐鼓起勇气提出了见面。

也就是那时起,佟先生开始写诗,迷离的、伤感的、浓烈的、寡淡的,所有类型的诗都一股脑地甩在动态里。

梅小姐以为佟先生魔怔了,而佟先生在发了最后一首短诗后杳无音信。

佟先生人间蒸发的那段时间,梅小姐察觉到,原来他们的羁绊是如此脆弱,只要佟先生想要藏起来,那她就再也找不到他。

梅小姐封笔了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心有一点乱。某一天,梅小姐想起了佟先生的诗,当看到最后那首诗的评论区时,梅小姐瞬间泪崩。

那是一首情诗,开头就点明了是写给她的。而当时的梅小姐,只是简单瞥了一眼并没有留意。

佟先生还是走到了梅小姐身边,那天他剪了头发,穿着帅气的西装,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梅小姐说那天佟先生腼腆极了,他涨红了脸,在她面前念出了那首诗。

地球是宇宙里一颗发了霉的星星

菌丝是树林草木

裹挟着的水滴是江河湖海

宇宙里地球是繁星

人们眼中,地球也是无边的宇宙

星星都有各自的轨道

人们都是这宇宙里繁星

我飘荡在宇宙里

掠过你的身旁

我的轨道偏移

又偏移

火焰将我吞噬

如此炙热

惯性将我抛远远儿的

擦着你的大气层飞过

你捕获了我

没人记得这漆黑宇宙里突然迸发的火

但我却仍旧燃烧着

你点燃了我

多么幸运

我没有被甩得太远

就伴在你的身侧

我绕着你飞啊、飞啊

在你的轨道上随你狂奔

我们远离银河

远离不断变化的星辰之海

我们逃进漆黑的宇宙边缘

在那儿

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我愿意陪你老去

直到星星全部陨落的那一刻

佟先生老了,但念起诗歌来仍旧激情洋溢。他捧着一簇鲜艳的玫瑰,老旧褪色的西服套在身上。

梅小姐看着佟先生,把手背在身后,接着像一位少女一样,羞涩地接过了那些花。

后来,梅小姐还是忘了佟先生,可佟先生还是陪着苏小姐。每隔一段时间,佟先生就会向苏小姐告白,即使他知道她一定会忘。

如今他已经不像当年那样羞涩,可以毫不遮掩地说出自己对她的爱。

佟先生的每一次告白,梅小姐都慷慨地报之以微笑,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佟先生的手。

那二人相伴离开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变成了陪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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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是写给梅小姐的,现在我只感觉双手冰凉,喉咙发紧。”

“我知道世人怎么称呼这种感情,但是用去文字形容它,仿佛就是一种亵渎。”

“我真的是写了好多没头没脑的诗。”

“但只有这一首,希望梅小姐能看完。”

“人是贪婪的,也许我不该奢求太多。”

“但如果不去追逐,我感觉自己一定会失去你。”

“一想到你会看到这首诗,我就有种吊诡的感觉。”

“就好像浑身赤裸躺的我躺在白色手术台上,而你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

“我知道你不会杀了我。”

“可当我那些美好的、粗鄙的、精致的、简陋、都暴露在你面前时,我就羞愧难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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