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有很多“催捐员”，专门催人捐款，老崔就是其中之一。

1

早上七点，老崔就拿着他的圆珠笔和小本子出了门。

一年到头没有几次机会能让老崔这么早起床，这次是因为村头的赵大娘被大雨冲垮了房屋，每逢这种情况，都是需要捐款的。

而老崔，作为一名“催捐员”，要去催人捐款。

老崔做“催捐员”，并不受谁雇佣，纯属义务自愿。

他不收任何善款，因为善款的流通程序里根本就没有老崔这号人，钱经不过他的手。

他只负责催别人去捐，拿小本子，记下各家要捐的数额，这样他就高兴了。

在老崔的做事原则中，既然去催，就不能白催。凡是未捐款者，都要求得一个保证，保证会捐款；凡是已捐款者，都要求得一个数目，捐了多少。这也是老崔做“催捐员”时的全部工作。

老崔心里有一杆称。

那些穷一些的人，老崔是不愿意去催的，捐个五块十块的，上不了老崔的本子，甚至他们不捐都可以，在老崔心中没有两样；

只有那些富有人家，老崔才乐意上门。那些一直富有的人，或者最近有好事的人，都是老崔的重点催捐对象。

老崔要紧紧地催着他们捐，催出来的数目越大越好，甚至有时候人家不做回应，老崔恨不能给他指定一个数目：

“你不是有钱吗？就捐个五万罢！”

老崔像一个指挥官，指挥着富有的人把自己的钱匀出去，若按照公平原则，当然是越富有的人匀得越多越好。极端一点说，如果捐一次款，能让大家都一般穷、一般富，那当然是最好的。

2

老崔先到的是马先生家，马先生最近在城里做了一些生意，算是村里最富的人了。

马先生一开门，老崔就是一通单刀直入的质问：“马先生，你捐款了吗？”

或许是老崔的单刀入得实在太直，马先生有一瞬间的莫名。

而这一瞬间，就让老崔抓到了把柄，于是老崔的单刀又入得更深了一些，口气也更硬了一些：“马先生这么有钱，你不捐款？”

放在平时，老崔是不敢跟马先生这么说话的，但是这时候不同。这时候的老崔是慈善、爱心的代名词，慈善和爱心是至高的，慈善和爱心可以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不等马先生回应，老崔又补充：“马先生你不要生气，你要知道，不是我要你这笔钱，而是苦难中的村头赵大娘需要你的钱。我悲悯她，所以我不辞辛苦地为她奔波。”

马先生从莫名中醒活了，反问老崔：“那你捐款了吗？”

老崔昂起头，面有怒色。不用说，老崔怒的是马先生刻意刁难：“我拿甚捐？马先生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富裕，没本事挣你那么多钱。

况且我刚刚说过，我不辞辛苦地为了赵大娘奔波，就是我能做的。而你有钱却不捐，如何比我高尚？”

这是老崔的真心实意，他觉得尽己所能，四处奔走地“催捐”，是比不捐款的马先生要高尚的。这些无情的有钱人，实在比不上他这种有血有肉的穷人。

马先生无奈地摇摇头，不想再与老崔纠缠，于是说：“我当然会捐的，只是这并不干你的事罢？”

老崔不管马先生的脸色，自己的脸色登时好转了：“会捐就好，会捐就好。赵大娘需要帮助，我是有这份心，却没有这个能力，如果我也有马先生的家财，捐去一半也是愿意的；现在知道马先生也有这份心，我就高兴了。”

话说完，但是意思未尽，老崔捏了捏手中的小本，又笑脸盈盈地发话：“那么，马先生准备捐多少呢？五万？五万应当是拿得出来的。”

“十万，我捐十万。”马先生无可奈何地掩了门。

虽然收到了闭门的待遇，但是老崔的颧骨升了天，笑得不知如何是好了。本来只想催个五万的承诺，哪想到直接翻了番！

钱不是捐给老崔的，但是在老崔心里，马先生的银行户头已经果果断断地划去了十万。

出师告捷，叫人振奋！

于是老崔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吴先生家。

3

吴先生是一名诗人，一直以来诗作都没人去买。老崔是瞧不上他的，空有大文豪的心，却只是庄稼汉的命。

但是上个月吴先生的诗作突然大卖，竟然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

突然发达在老崔眼里是不太妥当的，要说马先生兢兢业业地经商，富有是应该的，但是吴先生这种暴富的方式，实在是不公平。

老崔认为，那些人太轻易地买了吴先生的诗集，吴先生太轻易地攫取了人家的钱财，这钱挣得不脚踏实地，最好还是捐了。

所以老崔对吴先生比对马先生还要不讲情面，锤门锤得咚咚响。

等吴先生打开门，老崔便阴阳怪气地说：“吴先生一个月来赚得盆满钵满，最近赵大娘有难，不应该捐一些吗？”话虽是说“捐一些”，但是在老崔看来，全捐了都不为过。

以前吴先生没有被老崔催捐过，因为以前的吴先生还很穷。所以眼下的场景是头一次，吴先生维持了一些礼貌，回应道：“捐是捐了，捐了两万。”

老崔那张快速变色的脸又变成了绿色：“两万？有点少吧！你不是赚得不少吗？赵大娘身家性命的事，你就只捐两万？”

说罢拿出小本子有力地亮到吴先生面前：“你看，马先生捐了十万！”

吴先生面露一丝尴尬，说道：“我写诗这么多年，才有了一丝成绩，家中有妻有子，以后处处花钱，我捐两万，实在是心意足了。况且此事无需与马先生攀比，只要对赵大娘有帮助，不也很好？”

老崔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立刻反击道：“你这钱，来得不是很轻易吗？你真的心安？我看你是凭空有了一笔钱，以前的苦日子就过不了了，就要提升生活质量。但是你是否想过，你在享受，而赵大娘在受难！”

而为赵大娘奔波的我崔某，也在太阳底下暴晒！

当然这句话老崔没有说出口。

这时吴先生有了一些怒气，回应道：“难道我就不应该有好一些的生活？我靠自己的钱过好一些的生活，拿出一些钱接济别人，已是仁至义尽！是你自己一直过那苦日子，见不得别人好罢了！”说罢关上了门。

老崔对于这次的闭门待遇很是不满，狠狠地踢了吴先生的家门一脚，啐了一口唾沫：“呸！捐这么少，还敢说是慈善？”

到底算不算慈善？起码老崔这个慈善代言人是不认可的。

老崔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小本上记下吴先生的两万，由于心不甘情不愿，连字都带着怒气。

4

但是老崔不会就此停下，他还要继续去敲下一家的门。

期间有人问老崔：“我捐不捐款，捐多少，到底干你什么事？”

老崔满不在乎地回答：“确实不干我的事，但是干赵大娘的事。而我热心，赵大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所以我心里得有一个交代。简单来说吧，以一个真心关心赵大娘的人来说，我必须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行善了，我就是那个道德的监督员，监督你们对她好。”

别人抓住漏洞反驳：“那么就是你自己想对赵大娘好，却要别人来买单。其实就是把别人对赵大娘的好，全部归到你自己头上！”

老崔就有些气急败坏：“没有我四处奔走，他们能捐吗？这些慈善与爱心，都是我催生出来的！”

然后老崔便不理那些挑刺的人，继续他的工作。

一天下来，老崔敲遍了村里富裕人家的门。按说，这位真心关心赵大娘的人，是应该去慰问慰问赵大娘了。

但是老崔全然忘记了还有赵大娘这回事，况且就算没忘，赵大娘家住村头，离着大老远呢，老崔已经为她奔波了一天，实在是懒得再走那么远了。

于是老崔径直回了家。

回家之后，老崔便拿出算盘，对着他的小本子，敲敲打打地计算今天一整天的“丰收业绩”。一溜算下来，老崔的眼睛里泛着光：这一天大太阳下的奔波，不是白费的！

及至躺在床上，一想到这一天，村里那些有钱人都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笔大钱财，老崔都高兴地睡不着觉。

真的，一想到那些有钱人，都平白无故损失了一笔大钱财，就高兴！

5

“但是，我的目的是让爱满人间，”老崔又搓了搓小本儿，“这就是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催捐员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