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帐与风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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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生活在农村，相比冬天的寒冷，我更痛恨夏天的炎热。滴水成冰的季节，我可以穿上厚棉袄厚棉裤厚棉鞋，盖上厚棉被，抱着热水袋，还可以躲在屋里烤火炉。可夏天就惨了，三伏天里，哪怕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短裤，还是焦热难忍、汗流浃背，恨不能整天泡到冰凉的井水里，那些年家里没有空调，室内到处都热嘟嘟的，一点儿躲藏都没有。更烦人的，要数那些无孔不入的蚊子们，尤其是最毒的花脚蚊子，胆量大，蒲扇都赶不走，下嘴快，等你反应过来人家已经收工了，毒性狠，咬过之后的皮肤立刻窜起红疙瘩，奇痒难忍、越抓越痒。夏天再难过，还得要过，蚊帐和风扇就成了炎炎夏日里我最亲密的伙伴。
农村的夏天虽然炎热，却并不像今天城市的盛夏那么难耐。一来没有城市的热岛效应，二来家家户户住的都是最接地气的平方或瓦房，院子里绿树成荫，不似如今钢筋混凝土的住宅楼，终日在毒辣的日头下毫无遮挡地烘烤。所以热归热，总还能够忍受，平常一把蒲扇就能满足降温的需要，实在热急了，就从自家水瓮里舀出一瓢刚从井里汲上来的清凉的井水猛灌一气，再奢侈一点，就抱着在井水里拔凉的西瓜猛啃一通，身上的汗消了，心里的焦躁也就平复了。当时每家每户堂屋屋顶上都标配一架电风扇，一律都是吊装的，统称为吊扇，住瓦房的，就装到中轴的房梁上，住平房的，就装进房顶的预制板里，白色的居多，也见过不少浅蓝色的，直径十几厘米的圆盘状的转轴，连接着三片长四五十厘米的金属叶片，开关就安装在一进门的侧墙上，结构简单而实用。我家的吊扇有五个档位，一档转速最慢，五档最快，但我印象里很少动用过四挡和五档，最热的时候，开三档也就足够了。二姨家更节省，只在有客人来访的时候才允许开一会儿吊扇，而且一般都是最低的档位，用二姨夫的话说，有点儿风就管用。我放假的时候经常在二姨家借住，而且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当然算不得客人，因此也就无法享受开吊扇的高级待遇了。
比高温更难忍受的，自然就是夏天的蚊子。暑气蒸腾的日子，也是蚊虫最猖獗的季节，农村卫生状况不佳，臭水坑、水洼随处可见，这都是蚊子滋生的理想环境，蚊子们繁殖速度奇快，白天还好一点，一到傍晚，蚊子们便一大群一大群密集出动。早年间的蚊子还比较客气，个头也小，通身都是灰色的，咬了之后皮肤只起一个红点，挠几下就能止痒，右手挥动着蒲扇，只要有轻微的气流，这种蚊子就站不住脚，所以夜间在户外纳凉完全不成问题。后来就不行了，花脚蚊子逐渐成了气候，入夜之后，很少有人胆敢在室外久坐，纷纷躲到装着纱门纱窗的屋里吹电扇看电视。花脚蚊子们被纱门所阻，却并不甘心就此作罢，密密麻麻地趴在纱门上，用手电筒往外一照，纱门上黑压压严严实实的一片，蔚为壮观。这时候用杀虫剂对着纱门全覆盖式喷射，地上很快就能堆积一层蚊子尸体，可即便如此，没等杀虫剂的气味消散，蚊子们重又攻占了纱门，前仆后继、不离不弃。纱门纱窗防守再严密，可总不能永远不出门，总有一些蚊子能瞅准开门关门的间隙溜进屋里，而且这些蚊子生命力特别顽强，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杀虫剂和蚊香药效不过关，哪怕每个房间都喷遍了，再点上蚊香，还总是有讨厌的蚊子在夜间肆虐。好不容易克服了暑热，将睡未睡之际，就听着耳边“嗡……嗡……”一阵忽近忽远的声音，那就是幸存的花脚蚊子在寻找目标伺机下口，这种声音令人不胜其烦，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蚊子总喜欢绕着人们的耳朵盘旋，伸手去驱赶吧，蚊子不一会儿就又飞了回来，如果等到蚊子降落了再发起突然袭击，又总是十击九空，还白挨了自己一巴掌，委实郁闷无比、恼恨交加。这时候就凸显了物理防蚊手段的优势，只需要一顶蚊帐，就可以把烦人的花脚蚊子彻底隔绝在外，而且完全无毒无害，这是化学防蚊方法无法比拟的。老式的蚊帐都是棉纱织成的，这种蚊帐价格实惠，透气性好，但不耐脏，网眼大小不一，安装也颇费功夫，需要将四根长竹竿绑在四条床腿上，再分别将蚊帐的四个顶角绑到竹竿顶端，才能支撑起一顶方块状的蚊帐。平时拉起蚊帐帘子，用金属钩钩住，睡前先拿着蒲扇钻进蚊帐，在蚊帐里大力扇风，把躲在蚊帐里的蚊子们都驱赶出去，这叫“扇蚊帐”，这时才能把帘子放下，用竹夹子从里面把帘子夹好，之后还得打着头电筒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如果还有漏网之鱼，就用双手果断消灭之。完成这些环节之后，终于能够舒舒服服地睡个安稳觉，不用再担心耳边蚊子的嗡嗡声，以及次日胳膊腿上恼人的红疙瘩。
蚊帐是个好东西，可凡事有利就有弊。棉纱蚊帐透气性不错，但终归是一方被局限的空间，透气却不通风，再加上心理上的憋闷感，就特别容易燥热。用蒲扇扇风吧，脸上的汗还没落下去，身上的汗又起来了，而且在最热的十几天，室内什么东西都是热乎乎的，躺在温暖的凉席上，半夜里都能热醒，浑身黏黏腻腻的，别提有多难受了。父亲心思细密，也习惯自己动手修理东西，正巧集市上卖一种塑料叶片的小吊扇，加上叶片直径也就二十多公分，价钱也不贵，父亲就买了两个回来，在蚊帐顶上又架了一根竹竿，把小吊扇挂在这根竹竿上，这样一来，蚊帐里就多了一架小吊扇，而且开关就放在枕头边，可以随手控制。这架小吊扇虽然只有一个档位，转速也不快，但在闷热的夏夜，它带给我的缕缕微风和丝丝清凉，不啻最高级别的享受。父母怕我贪凉，总是嘱咐我，千万不要开一整夜，感觉汗消了就关掉，免得受凉拉肚子。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总是不以为然，每次都是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想不起来关风扇，可每天早上睁眼一看，风扇总是关着的，料想肯定是父亲或母亲，半夜放不下心，悄悄帮我关上的吧。
毕业以后有了自己的房子，住的楼层比较高，卫生状况也有了很大改善，蚊子数量少了很多，再加上夜里不需要出门，蚊子们也无从跟进跟出，整整一个夏天都难得听到蚊子盘旋的声音，蚊帐就没必要再装了。女儿刚刚出生的那一年，因为孩子太小，怕被蚊子打扰了睡眠，就从网上买了一顶漂亮的蚊帐，浅蓝的纱线制作，美观大方，安装起来也更加方便，也只用了一年就收进了箱底。家里的客厅、卧室都装了空调，盛夏时节，室内凉风习习，曾经家庭必备的吊扇，也永远成了过去时，刚毕业租房时用过的一个台扇，扔了可惜，又实在没有用处，就装进袋子放在了柜顶，恐怕也将永远束之高阁了。
李虎，2019年4月8日于济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