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痣，白月光 | 第一章 既遇
青春 独白
红的是墙上一抹蚊子血，白的是床前明月光。可是在森光的心中，明月光再近，也不能够拘在手中，蚊子血再脏，也不能从墙上抹掉。
2003年的夏天，森光抱着自己的书包走进新家里，她立在门口，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头茫然一片。林中雄家拉着她的手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细声询问。他是位和蔼的中年男人，与记忆中的爸爸的面庞重合在一起，分不清真假虚幻。
森光不时点头，表明自己在听，可是只见他嘴唇张合，说了什么一概不清。
最后林中雄塞给小小的女孩一个超大的熊娃娃，粉色的暖暖的，盖住了森光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森光走进给自己准备好的房间，坐在桌前板凳上，将娃娃放到一边。周围是陌生的环境，夏天的热浪似乎被冻结在窗外，与这个小房间隔离开来，气息也冰冷。
以后这里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了，以后就要在这里度过不知多少个年头了。想到这些，森光瞬间害怕起来，似乎浸泡在冰冷的湖中，全身打颤，冷彻心扉。
可是她是否应该知足，从农村一跃到城市，从此生活将无困难。
森光从书包里掏出作文书，一页页翻下去，她喜欢那些或干净或悲伤的故事，并借由别人的故事，蓄谋已久的眼泪终究留下来。
晚饭的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林中雄介绍：“阿宇，这是妹妹。以后你们要互相帮助。”
森光怯怯叫了一声哥哥，然后埋头搅动自己饭碗里的米。这一年，她八岁，还不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绪，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全身散发出“警惕”的气息。
倒是林宇先笑了，他一笑，酒窝深深的，牙齿比雪还白，好看级了。
森光瞧一眼，迅速低下头，攥紧衣角。相形见绌，从对方的身上，照出自己的不堪。多么干净的一个小男孩啊，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老师将森光安排在中间靠窗的位置。森光小心翼翼将新书包放进桌框里，端坐好，然后开始听课。
下课后，森光趴在桌子上，她并没有睡着，只是晒着阳光，感觉到非常温暖。所有同学各自玩各自的，没人注意她，这个新来的同学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尽管穿着新衣裳，可是脚上那双磨破了头的步鞋，轻易地出卖了她。
第二节课后，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杨昕拉着森光去厕所。杨昕是一个瘦瘦的姑娘，戴着一副厚重的眼睛，因此显得整个人呆板无趣，然而与森光走在一起，正好相配。
很快，她们成了好朋友。小孩子的友情开始的简单而纯粹，不知是谁先借了谁的橡皮，不知是谁分给谁一半苹果。
最初的几个月，森光依然在家里处处谨慎，可是在学校，她已经笑得像个小孩子了。那些过去的故事被遗留在昨天，新生活已经争先恐后地向前奔跑。
12月月末的一天，森光回到房子，转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于是她趴在桌子上算算数，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去厨房寻找吃的。森光烧了小半锅水，她打算煮一包泡面，可是想了想，还去敲林宇的门。
管好你自己。林宇恶狠狠说完，然后一甩手关上了门。
森光打了两个荷包蛋，煮了满满两大碗，她走到林宇的屋前说：“方便面煮好了，放在厨房案板上，你记得去吃。”
没人应声，森光将其中一碗端到自己的屋子里，呼哧呼哧吃完了，她再次返回到厨房的时候，另外一碗面不见了。
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漫天飞舞，整个世界被包裹在白色裙纱里，端庄而静美。
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森光写完作业，躺在被窝里看作文书。一会儿，她又爬了起来，在书架上取出自己的日记本，写到：2004年，新的开始，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开开心心的。
森光写完后，下床出去，经过客厅的时候，看见林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是谁正在动情唱着
森光瞅了几眼，走过去问：“他们了？”
“没告诉你吗，爷爷生病住院，他们当然去照顾了。”
森光洗完脸出来的时候，晚会刚好结束，墙上时针正指午夜十二点。林宇打了个哈欠，关掉电视，他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个美好而温柔的词，从林宇嘴里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也许是那一碗面的缘故，森光想，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哥哥，可是到底不喜欢他什么了？
小小年纪的人儿，自然不知如何表达。
等森光长大一点，上初一的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他的自私冷漠，他的无所谓，自己都很讨厌。尽管自己更加抗拒，可是至少维持了表面的和平。而林宇什么都不在乎，随你咋样就咋样，只合自己的心意活着，这对于森光来说，是流淌着毒液的红色诱果。
有一次林中雄买了礼物，要他们自己挑，林宇站在一旁，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森光，这使得她毛骨悚然，总觉得此人不怀好意，于是森光选了一盒水彩笔和一个画册，将另一支金光闪闪的钢笔留下。
森光第一次在这个家过生日的时候，林中雄在饭店定了餐，又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然而去敲林宇门的时候，他如何都没开，于是那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所有人都不开心。
林宇只尽自己的兴，难堪的从来都是别人，而森光和妈妈就是外来的，想要尽力融入这一家里，就得处处看眼色。
2009年的夏天，森光升入初中部，那个初来乍到土土的姑娘的面貌，似乎已经被生活剥离。又认识了一大帮新同学，每个人都很认真地学习，为了还不曾说得清的未来。
这一年，森光有了一个秘密，她写进日记本里，锁进青苔满生的心房。
可是秘密被众所周知，就不再是秘密。
下午两点，森光回到教室，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窥视，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看见翻开的笔记本。
那一页写着：他笑起来，轻而易举地温暖了所有人，但是我希望这个所有人里只包括一个人，那就是自己。
大家都纷纷猜测，会是谁了？难道是顾北？有了怀疑的目标，心中接着立马肯定，怎么会有错，学习较好的漂亮女孩子喜欢上学习更好的班长，当然是理所当然。
谣言满天飞，很快传遍了校园。
两周之后，学校要举行一次英语演讲比赛，一个班级需要两个人，一年级四班的学生都选了顾北和森光。然而英语是森光的弱项，一直在一百分左右徘徊，班上比她英语好的女生有很多。
稿子是顾北写的，打印出来后，森光拿到家里照着背，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才睡。第二天早自习，她和顾北去教室外面排练，恰好碰见林宇，他今天又迟到了。
“你是谁？”
“我叫顾北。”
林宇点了点头，转身走人，他什么也没拿，一进教室就被班主任踢了出来。
顾北朝那边闭目养神的人看了几眼，问：“你认识他吗？”
森光点头，盯着稿子继续背诵，直到比赛开始，她才如释重负。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森光向来持最坏的打算，她的口语太严重，根本就是去丢人嘛。丢给所有人看，那个叫森光的女孩子也不过如此。
是啦，学习虽然好，但是不够拔尖，长得漂亮，但不是校花。
森光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像只骄傲的孔雀，走得极其优雅。
林宇说：“你刚才的样子真的很讨厌。”
他将糖块丢进咖啡里，然后端起杯子晃动，细碎的阳光撒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宛如画中少年。
森光不加糖，她喜欢咖啡原始的味道，刚喝进苦苦的，但却贪婪苦涩席卷过后，嘴里浸出来的一丝丝甜。
“那是他们嫉妒我。”
“你值得被嫉妒？”
“虽然我样样不突出，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更可恨。”
凭什么这样的你，可以说出喜欢他。班上有人想看她出丑，有人期待辗轧姜美的风头，所以一致推选她去当出头鸟。
姜美，四中的校花，喜欢年纪第一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众所周知。
林宇冷哼一声，背起书包走人。森光从后面追上来问：“我不够格？”
“你连人家的一根手指头都不上。”
什么幼稚的比喻，偶像剧看多了吧。
“不是和她比。”森光说：“我喜不喜欢，只和自己的喜欢有关。”
森光回到家，看见妈妈在炒菜，她走进厨房，拿了块西红柿丢进嘴里。直到饭菜上桌，林中雄才回来，他问：“阿宇了？”
“他还没回来。”李芹说着起身要去打电话，却被刘中雄拦了下来，她踟蹰一会儿，坐到饭桌前，看向森光，目光不言而喻。
“嗯嗯。”森光几口扒拉完饭菜，然后跑出门。以往只要林宇不回来，她都去漫画店里写作业，时时注意着窗外，等人从路口出现，再收拾课本，回到那个挡风遮雨却并不温暖的家。偶尔也会去瞎逛，沿着桥头走，看黄河水喘急，奔腾不息。
可是今天她哪儿都不想去，或者说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就去人群中。
广场中央有一群中年妇女正在跳广场舞，有一个男人混入其中，扭着腰肢，跳得自鸣得意，围观人不是发出窃笑的声音。另一头滑板少年像风一样疾驰而过，来回穿梭，神采飞扬。爆米花和臭豆腐的气味在空中相撞混杂，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走一会，停一会。
看见林宇的时候，森光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正咬了一颗，酸得龇牙咧嘴，她被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吓了一大跳，嘴里的东西直接咽到肚子里。
他们去捣台球，在一户人家院子里。
森光不会，自己拿着球杆子在旁边桌子上左瞄右瞄，几个男生看见了哈哈大笑。
“你们教我呀。”森光涨红了脸，倔强地说道。
“林宇，自己的妹妹自己教。”
“就是，就是。”
一帮人起哄，林宇皱起眉头，弯着腰示范了一次，然后让森光自己来。根本就不是个好老师，森光完全一头雾水，拿杆子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了。
林宇又示范了两次，然后不耐烦地吼道：“你他妈是笨蛋啊。”
你是笨蛋呀。
什么都不会。
自遇见始，这样子的评价围绕在森光的生活里，从不曾间断过。然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吼她，大声地，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厌恶。以前，他总是冷冰冰地站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但是眼神出卖了一切。
森光将杆子仍在桌子上，背起自己的书包走人，背挺得直直的，依然是那个骄傲得不容任何人无视的女生。
和英语比赛演讲台上镇定看着台下三千人的她，一般无二。
【无戒90天成长训练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