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歌02 无不尽
炼真整整睡了三日，到第三日末了才睁眼。谢途走出炼真房门，差点撞上清风的脸。他皱起眉头，这小子平时走路悄无声息的，像个鬼一样，他啧了一声，招呼清风下到天井里。
“你师姐的七心链怎么会在你这里？”
“……”
“你师姐为了做这条小链子可花了七年呢。
“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把王大娘做的粥端进去，链子想去还就去。”谢途边走边说，“我今天夜里有事要忙，你师姐刚恢复，你随着。”
清风背着炼真回医馆的时候，炼真已恢复七八分了。炼真随谢途收过妖念过经，当是有几分本事的，谢途看了，知这一趟有些凶险，但奇怪的是，清风却毫发无伤。就算像他说的那样，这妖物逃了，但要从她手中救下炼真，怎能没有打斗呢？
谢途摸着下巴，炼真竟然比不过这臭老道的徒弟！不行不行，得再多教炼真点本事才行啊！
谢途回过神时，已走到了街市上，正对着街角的算命摊子。那案后坐了个白发老者，眼睛有疾几乎看不见。那案左写门开一扇，右书情问两缘。还有几个孩子，正偷偷摸摸的嬉笑，拿着案上的毛笔乱画。谢途袖子一挥，径直拉了案前凳子坐了。
“谢师傅今天这么早就出门了，真稀罕啊。”
谢途日出而息日落而作，周围人尽皆知。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家里丫头不省心啊。”
那算命老者姓吴，慈眉善目的，在此算命多年了。他总是算得非常准，之前眼睛还很好，现在却不行了，大家都说是他泄了太多天机受了天罚。
他此刻笑着，看不清眼睛看向何处。
“谢师傅此问何事？”
“嗯……”谢途犹豫了一下，“我要去西石坎义诊，问个凶吉。”
无不尽抬手卜了一卦，“神龙摆尾未尽，旧事尘封再起。此去祸福难料，当有大变
。”
“大便？”
“嗯啊。”
谢途一脸疑惑的起身，“吴老爷子你可是不准不要钱啊！”他扔下两文钱走了。
夜幕尚未升起，与霞光交织在天边。谢途从西石坎西边的树林中穿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盯着地上草丛，“大便。没看见啊……”
一路走去，谢途慢慢看见了上次没人收拾的尸骨。它们身带着很强的妖气，并无虫蚁野兽敢吞食，天气寒冷，也并无腐烂。他慢慢走向残破尸块的漩涡中心。
这些尸首里有人亦有妖，看穿着也有些派头。他走到末了，还在血肉里见了两块牌子，都是魔商的商牌。
“看样子是敬神？”
他用木棍将商牌挑了出来。据谢途所知，魔商明文不得习武与法术，商牌又是师徒承袭，一旦人死百年的商牌就废了。
通神一派在人间早已失传，有些富贵人家请了魔商给仙家进贡，谢途倒是也有听闻。可是这两个魔商连同接供的队伍都死了，且死相非常难看，那天破了规矩的到底是谁？
幸得那天炼真乱跑没出什么事。
正在思索间，谢途忽见不远处林中光点一闪，有人来了。
谢途所在的地段开阔，已来不及躲藏。那光点近了，是那人的腰间悬剑。他低头做扒拉状。
来人穿着灰色袍子，头发雪白，目光似剑，将他上下打量了。谢途被看的发毛，一甩袖子，“没金没银，走了走了。”
“慢着。”那老道见谢途并未停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只一瞬，又蓦地抽回了手，皱起眉头。“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没见过发死人财的？”谢途侧目。
那老道已不再与他费口舌，直直动起手来。谢途料是山上道馆来查事的，本不想多纠缠，但那老道每招都袭向他背后的布囊，他忽然想起了无不尽算的卦。
谢途心里夹杂着惊恐与好奇，难道他认识师傅这把剑？
他记得师父走的那天，巨浪滔天风卷残云。师父惩了那恶龙将他从水中救起，是啊，无不尽算的什么卦，什么神龙，那明明是条恶龙。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龙，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师父。师父留下了一方木盒和这把剑然后毫无踪影了。师父嘱咐他隐于江湖，更要隐藏自己的身手，但想到这里，他压不住心中不快，越发动起手来。
三十年来他降服的都是野妖精怪，从未与人动手。师父留下的东西他都学完了，却实不知自己和人打起架来孰强孰弱。
人，真是麻烦。
天色渐渐暗下，谢途往地上扔了烟弹，随即凝神剑指一挥，疾点那道人眉心处，“忘忧！”他大喊一声一溜烟儿似的跑了。这招是每次他对放走的妖做的，抹掉对自己的记忆。对人有用么，他根本不知道。
华灯初上，无不尽颤巍巍摸索着收起了毛笔砚台。有什么微小的东西落在了他千沟万壑的脸上。
下雪了。
他抬头，发现一柄青白纸伞遮住了雪花。无不尽对着面前一坨黑黑的东西拍了拍，“老张，你怎么把牛车停我这里了？”
那是架马车。
车上箱内传来一声轻笑，举着伞的小童清了清嗓子，“大师，我家公子想算一卦。”
“啊，不是老张啊，这是什么，怎么挡住我了。”
“挪。”
声闭，那马车又往前走了八尺，停在拐角处。
“公子想算什么？”无不尽笑盈盈的对着面前道。那门帘被挑开，下来的却不是公子，而是个小女娃娃。她一头细软的短发，后面留了一条小辫，末了戴一枚青色花朵坠子，摇摇晃晃的藏在灰色的衣裳后。
她撅着小嘴从车上跳下，先对那小童哼了一声，才走到无不尽面前，“算算我是不是能让人又富又旺的福星呀。”
小童看着她朝天翻了一个白眼。
无不尽捋着胡子笑看她许久，道，“不错不错。你这小丫头看起来倒是洪福齐天的命，心思纯净，明眉善目，与你在一起的人雨露均沾，必受福德。”
那小女娃冲小童嚷起来，“看见没看见没，我说的什么来着。公子留我也必有用处呢。”
公子用折扇挑开窗帘，只露出嘴角淡淡的笑，“好了，上来吧。”他又拿了碎银丢到小童手中， 无不尽还是一脸笑着，摸到手里小童放的碎块沉默了一下，“公子，这……”
“大师莫要误会，只是觉得这卦值得。”公子又吩咐，“当归，你去替大师携了东西去，我们在这里等你。大师身体欠佳，理应如此，还请大师也不要推辞。”
小童不满，“我？这野丫头怎么不用去！”
公子笑，“我怕她不识常识把大师东西砸了。”
无不尽与当归各自拿了摊上旗子纸砚，无不尽走了几步却又停了，“我从西边流落到蛇城，那么多年还未有一人如此体谅，我今日再送公子一卦。”
“请。”
“公子幼年多舛，成人后性情温厚，实在难得。只是这天道不公，来年公子将有一劫，九死一生。逆天改命不是不可，机会会到公子手中。呵呵，这小丫头也能祝公子一臂之力。”
公子摇扇的手顿了动作，缓缓将扇子收起。他随即挑帘下车。
“沈岚感激不尽。”
无不尽并未回头，只摆摆手，边走边呢喃道，“世道轮回，待不住啦待不住啦。”
沈岚恭恭敬敬目送无不尽转入那尽头的夜幕中，满目的雪花渐渐遮去老人和当归的身影。他又朝驾车的大汉轻声道，“无声，去查查这老爷子是否有家眷尚在，是否有任何置业。与之有关的和老爷子日后的生活，全数打点妥当。”
那大汉点点头，将沈岚扶上马车。
“好吃！好吃！唔－公子你要不要吃呀？”厢内，那小女娃娃手里抓着两块饼。
沈岚笑笑，“你叫什么？”
那小女娃娃转着眼睛，嘴里嚼个不停，“好吧，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就给你一个赐名的机会。”
“哦？真的？”沈岚假装摸着下巴想了半天，“那你就叫小遥吧。”
第二日。有两人寻无不尽未果，其中一个是谢途，另一个是李半仙。无不尽不见了，再没人见过他的算命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