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喜欢过的大爷
1
安安张一条腿盘在另一条腿的下面,整个人卷缩在一张办公椅上,阳光从半面墙掩住的窗户透进来,而她却避着阳光,躲在阴影里。明明是树叶将将微黄的季节,却感受到了初冬凌冽的气息。
难得的周末,同事们都商量着出去吃吃喝喝放松一下,吃掉一周以来的紧张疲惫焦虑不安,一桌人围着花花绿绿的吃食,你一筷子我一勺子,伴着莫名其妙的笑点故事,大量的食物从口中咬烂嚼碎顺着食道滑到胃里,用胃的蠕动,胃酸的侵蚀,把它们一点一点的消磨掉。等到合适的时机,忍俊不禁之时,隔天的清晨,大快淋漓的从屁眼里喷出来,再听着冲水器一股脑的冲走所有的秽物,想想简直就是舒服。
只是此时,只剩下安安张,坐在鄙陋的小公寓里,闷不做声,说开心不开心,说难过不难过,只是无声的憋着,低气压,静的周围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邻居家的狗吠,车道上轮子碾压的路面,以及路边老奶奶们的嘟囔。
毕业五年的时间了,安安张还是一如既往的土包子,还是逢人就笑,自己躲着就哭的胆小鬼,仿佛十年的时间里没有给她带去过多的成长,遂想她的一生可能也不过就此弹指一挥间。平淡的像一潭湖水,当然,一潭死水的形容可能更贴切。
不过在五年前,这潭死水,也有过生机的时候,静的吓人的湖面,也曾从湖底涌起一点一点的向上的冲击。就像这次她忽然看到他结婚的消息一样,湖底又有了变化,只是此情此情却是不同的心境,归根究底却还是那一个人。撇到现在这个时代来说,还在一棵树上吊死,简直会被笑话死吧,这么大的花花世界,还因为一个人至此伤春悲秋,被安安张的朋友听到,估计免不了一顿狗血淋头的教育。想到此处心里的懊恼与心事也就只有自己憋着了。安安张的办法还是那么老套,觉得没有什么是睡觉解决不了的事情,想的脑袋晕晕沉沉,窝在椅子上的睡了过去。
2
“喂,你又在干嘛?”
“啊?在这作图呢。”
“这么晚还没下班啊?”
“可不是呢,谁跟你们这群娃娃似的这么幸福,天天就知道玩儿。”
“呸,谁说呢,谁说我们就知道玩了,天天有课,天天有作业好吗,就跟你大学的时候一样,我们也会工作,也会烦恼,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只不过谁让你比我早享受了呢~”
安安张一下晚自习就赶紧一溜烟的跑了出来,拿起来电话拨了过去,一只手抱着书一只手拿着电话放慢了步子,听着嘟嘟嘟呼叫的声音,心跳也揪的紧紧的跟着,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笑声不由自主的就冒了出来。听着那头疲倦又让人高兴的声音,连安慰的话也冒着愉悦的泡泡,连身边呼啸的吹着人走不动的凌冽的风都不觉得冻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安安张的梦里记得的关于他的内容,好像都是在寒冷的季节。
“喂,你在干嘛呢?”
“啊?在这儿做饭呢,呵呵”
“嘿,你还会做饭啊,啧啧啧,做的肯定不好吃,你家狗狗都吃不下。”
“呵,你大爷我的厨艺可不是说说的,你懂个屁。”
“是是,大爷您厨艺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厨神下凡。”
“你可滚蛋吧乖乖,从你嘴里就听不出个好话。”
“哈哈哈,那你拿过来我尝尝啊。”
“想的美呢你,赶紧做你作业去吧。”
每天都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只要耳朵里有他的声音,安安张都觉得安心,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或者是被他的情绪感染,就像在某天的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柔柔的晒着棉被。都忘记了此时此刻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成熊似的,在宿舍里写着作业。
“大爷,您又在干嘛呢?”
“作图呢。你这个娃娃在干啥呢。”
“我没在干嘛啊,今天周末啊,在宿舍休息。”
“你们这些个娃娃生活真是幸福啊。”
“挨?就还好啦,大学生活就这样啊,你又不是没经历过。”
“……”
“……”
安安张从大一下学期一直到大三下学期,每天的生活里都必然有这么一小时的时光,有的没的聊着,安心惬意,成了她每天像呼吸吃饭的事情一样简单随意,又必不可少。
大爷倒不是真的大爷,是安安张故意给他起的绰号,想气气他。至今安安张还不知道他真实的年龄,一再的逼问下,也没有招认实情,好像年龄是他一直在拒绝接受的事情,就像他总透过安安张的大学生活来缅怀他的大学的时光。不过比安安张大个几岁是一定的,安安张刚上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了,只不过工作了多久就不太清楚了。
“挨?大哥,你到底几岁了啊?”
“哎嘿,我就不告诉你。你猜吧。”
“27?24?25?有接近的么你就告诉我。”
“没有~”
“那是差几岁啊,你不告诉我,你让哪儿猜去。”
“哼,你跟我聊天你就一点都不上心,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好话不说第二遍。”
“挨?不是!大哥!你啥时候告诉的我啊?不可能,肯定没有,不然我不会没印象的。”
“哼,你不上心,我不说了。”
“别别别啊,大哥,我的错我的错,你就告诉我吧。”
……
“……”
安安张的好奇心像橡皮筋似的,那头越不放手,这边就揪得越紧。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能成为他们绕不过的,借口打闹的话题。实则无聊之极吧。
“挨?大哥说真的,你到底几岁啊啊啊啊?我简直就是很好奇。你快告诉我吧。”
“好奇害死猫,你省点心吧。”
“你怎么能这样呢兄弟,咱俩都认识多长时间了啊,我还不知道你年龄,那我岂不是很失败。你就告诉我吧。”
“你怎么这么能倔呢,我都说我告诉过你了,好话不说第二遍哎嘿,你就喊我哥就行。”
“真想给你个大白眼,你说你是不是五十了老大爷。”
“你才五十了呢,没看见哥这么年轻帅气么。”
“我不,你就是个大爷,老大爷老大爷老大爷。”
“我呸,你这个娃娃真是不饶人啊。”
“哎嘿,我还就是~,你要不告诉我,我以后就喊你大爷了”
……
“……”
安安张这个大爷可是喊了很久,有几次看电影想偷偷看他身份证,奸计都没能得逞。到现在如果还聊天,开口也是觉得大爷这俩字亲切吧。
3
“唉~,大爷我跟你说,我觉得我最近胖了。不行不行得减肥啊!”
“减肥个鬼减肥,小姑娘家的肉肉的多好,你说你是不是想吃肉了。明天我给你做点送过去。”
“不不不,真的胖了,得减肥减肥的!不然我都嫌弃我自己。”
“明天你就等着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下来拿。想吃点啥?炖个猪蹄子吧?孜然炒肉?”
“挨?别啊啊啊,你这是又让我长肉。”
“算了,你别管了,我自己看着做吧,你个猪看见什么肉都觉得好吃。”
……
“……”
隔天,果然收到了他的电话,提溜了一袋,沉甸甸的样子,站在学校门口的公交站牌下面。安安张裹着白色的羽绒服,穿着肿肿的雪地鞋,远远地就看出了他的身影。只是他盯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有发现远处的安安张。等到安安张蹦蹦哒哒的蹦到他身边的时候,却凑巧似的一转头发现了安安张,又让安安张想吓他一跳的奸计没有得逞。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安安张,嘴里嘟囔了一句:“你这个猪赶紧回去吧,外面冷。”
公交车就是来的那么正好不好的,没等安安张想跟他说几句话,公交车就来了,摆了摆手就上了车。安安张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注视着那个公交车,从学校门口那条路的高架桥,慢慢的爬坡,又下坡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提溜着那一袋子,回去了宿舍。里面有猪蹄,爬虾,炒肉,还有几个小圣女果吧。
那沉甸甸的一袋子像是安安张回忆里的一个节点,不知道那沉甸甸的是什么。惦念或者其他什么也不算。只是从这个节点开始,回忆被劈成了两半。
那是安安张在后来的两年里最后一次见他的面。他说他要去新疆喀什或者其他什么地方走走,去跟朋友一块闯一闯。这些话安安张是听到过的,也没觉得的分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临走前告诉安安张,等他回来,开车,哦不,开路虎带她去兜兜风。安安张只当那是笑话,也不停的咯咯的笑着,不管怎么说那听起来像个许诺。
4
手机里叮咚来消息的声音,就跟小孩子咬的嘎嘣脆的糖果一样让人开心。去了遥远的地方,电话费都要省着点打,微信也就成了安安张和他联系的纽带。
每天的日常一样聊一聊工作,又做了什么好吃的,你今天都吃了什么,这些在日常不过的东西在安安张看来,都带着淡淡甜甜的味道。
就像每天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生活的边边角角料,又是生活的全部。
安安张从自习室到回宿舍的路上,又是被大风吹刮的刺痛,厚厚的雪被在灯光底下被照的有些发亮。安安张抱着书,把手机贴到耳朵上。话筒里传来有些疲倦的声音。
“你怎么了大爷?”
“没啥事啊,就跟你说说话。”
“那你在哪儿呢?”
“在一个有摩天轮的地方。”
“干嘛,自己在那边愣神么?这么好的意境,是不是还差一个我,哈哈哈。”
“嗯。”
原来他在那边跟朋友的事业并不顺利,最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打算打道回府。安安张是很少听到他抱怨一些工作的不顺利的,只是这次听起来真的是有些疲惫。
安安张的脑海里就像是一个记忆的电子地图,从自己这边飘到了他那里,在遥远的地方,小山地边,看到他站在摩天轮的旁边。
5
他的这趟打道回府,像是满足了自己的心愿,绕着中国的西部边界,沿着地图的版块,一路走走停停半年才绕回家,只是这一绕,安安张翘首以盼的心和他也绕远了。
去过了世间纯洁的西藏,幻境般的茶卡盐湖,纳木错。
去过了苍山洱海,风花雪月的大理。
向往中的集美大学,浪漫集中地的鼓浪屿。
柔美的江南水乡,也在乌镇邂逅了美丽的姑娘。
安安张听着他的声音仿佛自己也亲身游历了一遍。只是从乌镇过后的地方,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安安张。
在他百年都没有人进去的QQ空间里,安安张发现了另一个女孩子的足迹。
“我喜欢上你 不是为的别的理由
“是你给了我与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我知道你说的对 我不能总是依赖你”
“我会永远记得 你在乌镇给我做鸡蛋饼的那个早上”
“……”
像是晴天霹雳,在安安张平静的湖面上掀起了涟漪,那是从深处往上翻滚的冲击。
女生发现蛛丝马迹的能力,真是比侦探还侦探。安安张发现了那个女孩子的空间,里边有很多一起游玩的照片,也有他的照片。还是安安张记忆里的样子,他是个学设计的,扎着背头的小辫子,修长的身材,垮垮的衣服,散发着浪子不羁的气息。也许安安张该知道他本是自由的,也不会留住。
玩笑,哭闹,拉黑,质问,一遍一遍的电话。
像小石子掷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没有回声。
6
安安张的世界里仿佛那道光在一点一点的退出,在他回到家的那一刻,安安张的心却走丢了。
毫无预兆地,被丢在了原地。
有一段时间里,安安张总是重复的做一个梦,被丢进了深海里,不停的下坠,一点一点的失去空气的供给,明明知道那是个梦,却总也醒不了,呼救不了。
记忆不停的拉远拉近的重叠,又像裹着一层水蒸气,忽而清晰,又触摸不到。
安安张被同事回公寓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居然卷缩在椅子上睡那么久,睡的她腰酸背痛,腿还麻了。
有给她带回来的好吃的,安安张踢踏着拖鞋,裹着长衫,在沙发上不停的扒拉着吃食往嘴里塞,胃里暂时舒服了,只不过这些个食物,可能需要几天才会消化掉吧。
所有的不舒服只不过是几夜的宿便没有痛快的解决掉。
也可能随着明天早上哗啦啦冲水器的声音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