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生。
老人望着海,这么多年来他时不时的就像这样望着,安静的看着海浪的波涛。三十五岁第一次望着这片海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的看着海浪。他仿佛看见了对面的海岸,海浪还是不断地敲击着与这里相同的海岸。岸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姑娘,像他一样望着海面,她好像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海上的任何动静都与她无关。
他是一个年轻的摄影师,说起来也并不年轻了,他三十五岁,这里是他旅行计划中的一部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本打算拍完这些日出的照片就接着往下走,他准备好器材等着日出。天还是浅蓝,他看了会海面,内心从未有过如此的平静,海岸边的岩石上有一个姑娘背对着他望着海。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爬到岩石上去的,如果是自己,他绝没勇气爬上去。他并不打算与姑娘交谈或者说他根本不会与女孩搭讪,否则也不会单身到现在。尽管他很小心的摆弄相机可还是被姑娘听到了声音,回过头打量着,喊着:你是拍照的吧,我们村子里经常有拍照片的,你能给我拍一张么?他点了点头拿起相机胡乱的拍了一张,照片很不是很亮,跟太阳一对比甚至女孩的容貌都不是那么清晰。他正考虑着要不要删掉这张照片女孩已经上来了,笑着问他能不能给她看照片。女孩笑起来很好看,眯着眼睛,嘴边还有两颗浅浅的酒窝,好像一颗熟透了的苹果,咬下去一定很甜。她愣了一会便把相机递了过去,女孩看着照片笑着说:你怎么把我拍的那么丑。说完又哈哈的笑了起来,女孩笑着看着海,他笑着看着她。
上午十点,拍完日出他总是回去睡一觉,因为答应了杂志社十二点前把照片发给他们,挣扎的睁开了眼,看了眼身旁没人,刚刚和他结婚的老婆已经去上班了。他拿起了床头柜的照片,看着里面的笑脸,想着:我怎么把你拍的那么丑。起了床吃了她煮的白粥便投入到了工作中。
他总是这样,工作的时候时间是不存在的,他把照片发给杂志社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了,他总是喜欢把时间约到下午两点,但没有一次是准时的。他抽了根烟,坐在电脑面前发呆,想着这里还有那些地方是自己没有拍到的,好像已经没有了,这里的一切自己已经是那么熟悉。老婆在身后打扫房间,生过孩子之后的她身体已经变得丰盈,已经没有刚结婚时的好身材。老婆气冲冲的过来警告他不要抽烟,小心老了得癌症。因为他工作的时候总是烟不离手。儿子已经上了大学,并没有学习父亲最爱的摄影,而学习了最热门的人工智能。外面的渔村已经完全现代化了,没有人去出海打鱼,而海岸和那片海却从未变化,依然那么年轻,依然交融在一起。无聊的时候他总是会带着老婆去看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海岸,而老婆总是想着要回去准备晚饭。
老婆在厨房准备晚餐,他也在旁边指挥似的帮忙。儿子工作以来并不经常回家,这次带着儿媳和孙女一起回来,庆幸的是儿子儿媳都很孝顺,他听说孙女交了男朋友很紧张,孙女便把手机里的照片递的他看,小伙子长得很清秀,如果头发再长点就像个女孩了。这点他倒是不在乎,他觉得现在这么大的女孩都喜欢这样的。倒是孙女的父亲总是看不惯。儿子听说母亲最近身体不适很舒服,执意的要将母亲带去北京检查身体,儿子总是这样喜欢替别人做决定。
他每晚睡前都会看会书,到了时间就回去睡觉。老婆得了癌症去世很多年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便养起了这个看书的习惯。睡前他又拿起了床头的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相框这么多年来换了很多个,玻璃的镜面被他擦得总是那么透彻,他想起了老婆背上的痣,他很喜欢她背上那颗痣,年轻的时候每次在床上都会去吻那颗痣,刚结婚的时候他也很迷恋她的肉体,他很喜欢一首诗,他认为这首诗就是写给他们的。照片放下他便躺下了,他这个年纪很难入睡了,睡的时间也很短,闭眼之前他决定明早再去一次那个海岸。
他总是在凌晨就醒了,屋外的颜色他再熟悉不过了,他小心地穿上了衣服,怕影响了儿子儿媳的休息,儿子说他得了艾滋海默症,在孙女结了婚以后便搬过来跟他一起住,照顾他。他并不认为自己有病,只是记忆里下降了,老了不都这样么。他只是不敢认清事实吧,他害怕忘记一些东西,很怕。但孩子们陪着自己总是好的。
他到了海边,并没有带相机,他觉得自己举不动了。他站在那里望着海这么多年来他时不时的就像这样望着,安静的看着海浪的波涛。三十五岁第一次望着这片海的时候也是这样安静的看着海浪。他仿佛看见了对面的海岸,海浪还是不断地敲击着与这里相同的海岸。岸边的岩石上坐着一个姑娘,像他一样望着海面,她好像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海上的任何动静都与她无关。
他努力地想着那句诗,但他怎么会忘呢,他就把他写在了那张照片的背面。
一颗痣,
因为肉体的雪白,
而成为一座岛,
我想念,
你衣服里面波涛万顷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