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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之死

2024-08-11  本文已影响0人  天台山人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视频通话,在腊月初的一个雨夜。那晚八点多,他说在单位里值班,视频后面偶尔看到雪白的墙壁。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怀抱着妹妹小雪,越过偌大的客厅和南面窗下的小桌椅,下意识望着窗外的雨帘。我住八楼,客厅外没有阳台,雨打在玻璃窗上一支支流下来。虽然关紧了全部的窗子,淅沥沥的声音依然很大。地面的黑色大理石反射着凌冽的寒意。妹妹小雪是一只猫,名字是他起的,黑头全身白,在我通话的时候跳下黑色皮沙发,连续在十几米长的地面来回奔跑,甚至向窗外做出跳跃的动作,白球在黑夜闪回,我以为它是运动热身,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异常。他在视频里面带微笑,除了天冷的缘故,皮肤显得更为细白,也可能是光线的缘故。也是因为这样,我没觉察到他有任何的异样。实际上,他于一个小时之后从位于十三楼的办公室窗口飞跃而下。

我和他视频通话已经是一种习惯,那晚只打了半小时,算是短的。最多的时候是连续六个多小时,四五个小时是常事,我们有时候同时把聊天时长截屏发到微信里,感觉两颗心时刻挨着,很甜蜜。我没什么朋友,所以发这些到微信无所顾忌。他好像也差不多。现在我把那些都删得差不多了,只留下少数几天。

我是第二天下午在家里,周日,接到一个陌生男子的电话,对方称是他表哥,先问我是否李新的女朋友,然后说李新他于昨晚九点五十分左右从办公楼十三楼跳下身亡,警方判定为自杀,没有发现遗言遗书,因为他的手机锁屏解不开所以才找到我。我简直无法相信,昨晚八点多通话还好好的,就这么没了。我瘫坐在客厅地上低声啜泣,眼泪浸湿了我的裤腿。弟弟抱着我,他的身子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我当然是李新的女朋友,他死了这么久才打电话给我,还是因为手机解锁不了的原因,他爸妈分明对我有怨恨,可是我们在一起,这有什么错吗,阿姨你平时对我也是笑脸相迎,还搂着我拍过合照,都在手机里存着呢。这也不要紧,可是李新他人没了,跳下去在地上一定很冷很冷吧。

那一天就像噩梦,我一夜没有睡觉。我弟弟也没睡觉,在卧室里守着我。

那个下午,弟弟开车陪我去火葬场。我蜷曲在后排的座位上。城外的麦田上空斜挂着红色的阳光。我靠近窗边,阳光只照到身上一点点。我想脱了黑色的羽绒服,脱了米色的毛衣,脱了白色的胸衣,让阳光照进我的心脏部位,那里很冷。他的细腻的手指握住我的手。我和他只出过一次城里,也是弟弟开车,去的我宜县乡下老家,摘李子,那是初夏的时候。我抓紧了他的右手,把整个身子靠在他肩膀上,坚实的臂膀,肌肉的纹理,健身的男人不大一样。前方后视镜里他羞涩地笑起来,细白的瓜子脸和结实的胸膛反差有点大。他嘟起嘴,看了一眼开车的弟弟。弟弟坐得笔直,也很高,块头比他还大,一脸严肃。我弟有女朋友了呢,怕什么。我说着翻过身,用手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凑上去了。柔软的,厚实的。哎哎,你们严肃点。弟弟说。哈哈哈,我松开手笑起来。前面右边有个桥洞,远处隐约有座低矮的建筑物。弟弟左打方向盘右拐进了桥洞。桥离车顶距离很小,压抑的感觉,黑暗,瞬间开阔的视野,是一条宽敞的水泥马路,远处两边停了很多车子,正前方几百米处果然是火葬场。这个桥洞,像奈何桥,把人分成阴阳两界。

我们停好车,从大门口边上的小门登记了进去,大门口给死者走的,死者在这里为大吧。火葬场是一个低矮的建筑群,中间是主厅略高,两边有很多小房间。前院很空旷,弥漫着凝固的沉重的气息,仿佛空气里也有淡淡的骨灰的味道。我们找到正厅边上的小房间,他妈在门口招呼亲友,看到我过来便强打起一丝笑容,脸上的皮肤向上拉升使颧骨看上去更高了。阿姨。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你来了。她站着没动,欠身抱了抱我,马上松开,转头又和其他人说起话来。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穿过人群,进了灵堂。李新躺在白色百合花和黄白色菊花拼图而成的鲜花丛中,嘴唇鲜红,面部安详。黄白色的鲜花就像一道银河隔着我们,咫尺之间已经不能伸手。悲苦从咽喉涌上来,从眼睛里不自主地流出来,像河流一样挂下脸颊。李新,你走了,留下我,我怎么办呢。

灵堂里响着哀乐,我脑子空空的,不知道放的啥。弟弟靠我很近,生怕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我离开的时候,跟他妈做了告别,她机械地举手示意。这样的地方,我也没法问她有关李新的事情。

一个星期以后的早晨,弟弟才肯让我单独出门。一大早,李新的同事打电话过来,问我怎么没参加他的葬礼。他和李新经常搭班,我以前打不通李新电话的时候曾经找过他。他父母也没有通知我。我淡淡地说。你上午有空吗,能带我去看看他吗?有空,我开车来接你。我在洗手间照照镜子。李新站在后面抱着我,眉毛弯弯,却没有笑容。这几天总翻到这张微信里的照片。我在过了三个多月以后再看这张照片,发现他当时没有一点喜色,脸上呈现出呆滞的神态,有点奇怪。李新的脸从镜子里隐去,我的头发乱成稻草蓬,眼睛肿成大熊猫。不能让李新看到我这副样子。我描了下眼线,眉毛很黑, 懒得画了,口红涂一点吧。我在衣柜里选了一件深咖色羊绒大衣,回来时去下体检中心,要不她们说不定以为我也死了。

开了半个小时车,在郊外有座小山,走上去有片山坡被一些绿树围绕着。李新的墓地就在这个公墓里面。李新同事带着我在里面绕了一下就找到了地方。我在来的路上问他同事,李新最近工作有遇到什么困难吗?他工作上没有困难,大家对他挺认可的。你知道他在单位跳楼是因为什么事情吗?啊,谁说他在单位跳楼的?他是在他家里十六楼跳下去的,听说是跟他妈妈吵架了,冲出房门走到公共北阳台就下去了。原来这样,他表哥是故意瞒着我。真是的,这还有啥好瞒的呢。李新同事在车上说着摇摇头。李新,你出来说说为什么要跳下去?为什么丢下我不管了,不是说好要永远在一起吗?我跪在平放的黑色大理石墓碑前,轻声地说道,用双手摸着墓碑里李新半身黑白照片上的脸孔,使劲地摸,眼眶又湿润了。李新带着一丝丝微笑。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点。我流着泪,心里很苦。

放着大房子不住,来这里住小房子。我离开墓地的时候自言自语,想起他家的大客厅。你来我家住也不小吧。

他一定有他的难处。李新同事劝解我。

我在体检中心较远的地方下了车,让李新同事回去,跟他道谢。体检中心坐落在月湖的边上,环境优美。我走到中心大门口,保安老赵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上到三楼办公室,先去了张院长那边。好几个护士跟着我过来,对着我指指点点。张院长原来是护士长,原院长辞职后升任上来的。她告诉我,上周让郑晓代理我的护士组长工作,问我现在怎么样。我说,没死成,回来了。小李平时看上去笑嘻嘻的,为啥想不开?我不知道,当晚还跟他视频通话过。张院长沉默了一会,说,你节哀顺变。我出院长办公室,那些远远观望的人假装忙自己的活。平时看我不舒服的几个护士,估计暗地里在发笑吧。

我在火葬场的时候比较克制,也许出于自尊的本能,也许想给躺在鲜花丛中的李新争一口气。李新妈妈见到我以后把我撂在一边的冷漠让人不适,但我没有表现出明显不满来,说到底她毕竟是李新的母亲,是我的长辈。这种压抑在白天还能撑住,那天晚上八点以后就开始发酵。平常在这个点就会和李新聊几句,微信消息或者视频通话,现在,他的头像依旧,再无动静。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到前面小桌椅都是他的身影。他站在一个小孩旁边,看着小孩做作业。那是我下班接的小学生。李新站着显得更高大。后来外面感染病毒的情况严重起来没再接送。沙发边上的室内运动自行车也是李新喜欢骑的,结实的屁股,长长的腿,不时回头的媚眼。茶几上的杯子闪着蓝色的塑料光,是我喜欢的。你怎么喜欢收藏杯子?李新第一次来家里时发现了这个秘密。这个蓝色的杯子就是他买给我的。我拿起杯子,他的双眼在杯子里的清水里看着我。我再看,他不见了。客厅里只有我一个人。他可能还没有来,在来这里的路上。

我随他同事去了墓地,又去了体检中心,下班后回到家里,又想起火葬场回来的那个晚上。小雪呜呜地叫着跑到我的脚下,好像今天我出去了一天像隔了三年似的。我打开窗户,关闭了一周的客厅也该透透气了。风吹进来,一丝凉意。

那个晚上我像现在这样抱着小雪,在沙发上发呆。弟弟那晚开始在自己卧室里远远监听我的动静,因为我没有动静,更方便辨别声音。后来晚了也不知道几点,他让我进卧室睡觉,我就进了自己的卧室,上了床,坐在床头看着角落的粉色猫房。这是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李新推荐我买的,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小雪钻了进去,趴下,回头看着我,绿色的眼睛。弟弟靠在床沿坐在地板上。李新有几次来这里比较晚,大概这个时段。门外的敲门声。他敲门声音间隔均匀,力度不大。我看看弟弟,他好像睡着了。我下了床,出卧室门。喵喵。小雪没睡。并没有敲门声。可能他还在楼下吧。楼门关了,他也能上来。那次他爬水管上来。我走到客厅窗前,打开窗户,风,好凉快。楼下地上没有他。他倒在地上时很疼吧,可能一下就不疼了,没有烦恼了。我也下去跟他一起。我爬上窗户。姐!弟弟的声音。我衣服被人攥着,后仰,倒在弟弟身上。

那晚,可能是猫的声音惊醒了弟弟,也可能他本来就没睡着。

喵——喵——,怀里的猫滑下了沙发,奔向窗下的桌边的小椅子,上了椅子,又上了小桌子。小雪,小雪!我站起来大声说。她这动作有点奇怪。小雪,回来。我柔声道。小雪停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看我。呜呜呜。小雪发出哭声。我感觉不对劲,跑过去。她蹿上窗沿,箭一般飞跑,白色的身子从窗户跃了出去。我扑向窗口。窗外哪里还有小雪的影子。

我飞奔下楼。小雪倒在地上,满口是鲜血,绿色的眼睛睁着一动不动,白色的身毛也染了一些红色,地上有一溜血像小溪一样在流动。我惊诧得忘了哭泣。她很勇敢,我跳下去也是这样子吧。她希望我答应了弟弟和爸爸要努力活下去吗?我也不知道能否做到。或者李新的灵魂并没有死,在召唤小雪去陪伴他。我打电话给弟弟,让他回来,跟我一起把小雪带去埋了。弟弟也很喜欢小雪。

小雪说起来算得上是我和李新的媒人。去年这个时节,天气寒冷,看到小雪到了晚上总是往我被窝里钻,我就想到给她买个猫窝。外面很多商店白天都不开门,更何况这种宠物店,不知道该去哪里打听买哪种猫窝。正想着,无意中翻开朋友圈,看到一个人晒出新买的粉红色猫窝。猫窝是用水晶绒面做出的,三四十公分左右高,外观有两只白边猫耳朵,窝口也是白色的,很漂亮,很温馨,仔细看,原来这人是体检时咨询B超报告后加我的一个小伙子。我看着微信里几周前寥寥几条有关B超数据问题的对话,不禁裂开嘴,笑上眉头。我想起他拿到B超报告单来B超室问我时的紧张模样,一脸的稚气,弯弯的眉毛特别温柔,与他一米八的身高和厚实的身板很不相称,当时安慰他没啥大问题的。他还一边看报告,一边问。你加我微信吧,我现在忙,下班后给你解答。他才怏怏地离开。过了好多个月以后,他告诉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我时我的模样。我就白大褂吗,还有啥模样。不,你那天穿了粉色的毛衣。我的猫窝就是照你毛衣的颜色买的。我已经记不得那天穿的什么衣服,不过,我相信他的话,因为我的确喜欢这件粉色的毛衣。我在微信里问他这猫窝怎么样,是否暖和,方便清洗吗。他说,你也养猫啊,猫窝挺好的。我让他把商家链接发我。他要买了寄给我。我不给地址,坚持要购买链接。他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然后把链接发过来。后来,我们开始聊猫,接着聊其他,慢慢地熟悉起来。

李新是这个地级市的本地人,父母是公司职员,母亲好像是个什么小主管,住的小区在市中心繁华地带。他是个辅警,同事大都是男性。我是护士,同事大多是女性。这种工作中同性别人群接触较多的情况貌似促进了我们之间的交往,也给彼此带来了新鲜感。总之我们比较谈得来。

有段时间,人不能出小区。我桶装水没了,网上又订不到,发愁。他因为在外面执勤,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桶水,然后问我家地址。我不得不告诉他。当他扛着桶装水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比较开心。小雪好像认识他似的,跑到他脚边扯他深蓝的裤角。他弯下身抱起了小雪。小雪竟然没有跑开,看了我一眼,然后从他怀里溜了下来。我用蓝色的杯子去给他倒茶。他说你喜欢杯子吧?我看了看茶几上其他一个玫瑰色和一个土黄色的杯子,笑了。他说要去忙,坐了一下就走了。他走出门口时,深蓝的制服背影显得特别高大。

后来,大家可以自由行动了,已经是春天。他请我吃饭。他第一次请我吃饭在一条小河边的西餐厅吃披萨饼。我们坐在窗边看着水边的杨柳在黄昏的夜幕下依稀飘荡,水里荡漾着暗红的灯影。我第一次吃披萨饼。他也是第一次吃。我们吃完饭,在街上散步,两人并排走在小巷里,试图踩上身后路灯照耀下的身影,总是踩不上,拉着手小跑起来也踩不上,忍不住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引得路人侧目。那时候,工作好像也变动轻松起来。

认识李新不久,院长有一天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担任护士组组长,因为护士长离职了。护士长要集团公司考察任免,你先干组长,到时候应该问题不大。院长说。院长在护士组的时候跟我关系不错,我几乎没考虑就接了这个职务。干了两周以后,我发现这活不轻松,得比一般护士每天多上好几个小时的班,人家中午十二点左右忙完就可以走了,我却还有很多杂事。另外,给大家排班安排工作看起来好像权力很大,但招来怨恨,一些难搞的人在背后嘀咕,我想想就有点烦。后来碰到上级检查,甚至好几次忙到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家。

爸爸的特色小吃店开在餐饮广场的一间店铺里,虽然已是年后春天,但生意也不错,客人很多,爸爸一个人经常忙不过来。弟弟本来就不喜欢卖面条,新开了电商公司,总是走不开。记得那天下午我答应爸爸晚饭前赶过去帮忙,结果在体检中心到晚上九点才出来,骑电瓶车到了店的附近,远远看店里透出白色的灯光,却没什么人影。我快步进店,只见爸爸坐在角落的桌边,右手捂住肚子,左手拿着小碗在喝白酒。爸爸带着墨镜,两颊通红的,面露痛苦之色。

爸,胃疼了就不能喝酒。我上前把他手上的小碗夺过来。

爸爸空着的左手也捂住肚子,一言不发。

我打量着预备的面条佐料所剩无几,地上蓝色的大塑料盆里堆满的碗筷如小山一样高,桌上还有三三两两的碗筷和餐巾纸散落着。我赶紧去收拾桌上的餐具到水槽里,先洗起来。

我如果死了,你们可怎么过?爸爸嘟囔了一句。

我心里堵得慌,不知道该怎么接爸爸的话。每天天蒙蒙亮出门,忙碌一天,拿到的工资只够省着花才勉强度日。现在做了护士组长也每月只多八百元,即使以后当护士长不过再增加四百元。职业生涯好像看到头了。我们一家进城已经很多年了,凭借开小吃店买了房安定下来,回到老家在邻居眼里算是比较成功,但其实每天为了活着在努力挣扎。

我回到家里,客厅空空荡荡的,偌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着。积累的忧伤想找个人说话都没有。

活着好累。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个黄衣胖芙趴在地上哭了一地泪水的表情图片。

你怎么了?李新发来消息。

我没理睬他。

你在家里吗,出什么事了?他又来一条消息。

我仍然没回复。

手机音乐响起。李新语音电话打过来,我把它挂断。我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

过了一会儿,李新又打来电话,我没接。

我在你楼下了,你开下单元门,我上不去。李新微信跳出消息。

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觉得再不理睬说不过去了,大半夜的进出住户很少,他待一会儿只能离开。

我从客厅地上站起来,走到北面窗户旁,撩开一点窗帘,楼下单元门口在月色中树影朦胧,地上没见到什么人。回去了就好。我眺望远远的楼房,只有零星的窗户亮着灯光,那里面的人是否像我一样有很多心事。我准备拉回窗帘,发现墙边上有东西在往上移动,是单元水管的位置,好像是一个人,已经到了四楼消防通道的墙外。是李新,是他!我张大了嘴巴,吓得不敢出声,看着他艰难地爬进了消防楼道才舒了口气。

你真傻,掉下去怎么办?我看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家门口,拉着他往卫生间走。你快洗洗手。

你为啥心情不好?他边洗手边说,镜子里的头发有点乱,刘海遮住了他的脸。

我没事的,下次不能这样了。他转过身,我把双手围上他的腰板。

我……他张开口,我把脸凑近了他的脸,第一次吻了他。柔软的,丝滑的,有一种实在感,其他的东西像烟一样消失了。

依依,我想见见你,你是否有时间?在李新去世一个多月以后,年也过完了,李新母亲有天打电话给我,先是问了我过年在哪过的,上班忙否,然后就约我见个面。我告诉她,回了趟宜县乡下的老家,还是在我爸这边过年,工作嘛老样子,明天下午三四点有空,要不在我单位附近那家咖啡厅坐坐。她说三点吧,不见不散。

这个年过得浑浑噩噩的,很多空闲时间靠刷某红书的帖子度过,问了一些学玄学的人,有的说有另外世界,有的说没有另外世界,只是我希望李新还活在另外的世界。我加了一个人的微信群,还交了七佰元费用,可是并没能进入到另外世界去见到李新。我知道受骗了,但我把精力消耗在这些地方,倒把命保住了,情绪比之前稳定很多。除了骗子,我在网上也遇到了一个有学问的好人。他说我死不了,感觉过不了坎的时候发消息给他,他会第一时间回复和回电。我的确好几次感觉挺不住了,就联系他,他对我情况的分析和未来的建议把我从死胡同里引了出来。我好像看到了希望。

我第二天下午在咖啡厅见到李新母亲。她穿着黑色大衣,围了条紫色丝巾,斜挎着棕色真皮皮包,推门进来。我从座位上起身迎接她,叫着阿姨好。她坐下来,笑得很勉强,脸上的皮肤比以前干了很多,没有了光彩,好像老了不少。我第一次见她还是去年初秋的时候,那天中午和李新一起在她家吃完中饭,去不远处的月湖公园逛了逛,她总是拉着我的手,夸我长得漂亮,穿米色风衣有品味。

你还是那么漂亮。她以这句话开始了聊天,说的时候不像敷衍的样子。

漂亮有什么用?我尴尬地笑笑。

李新如果在,多好。她说着脸色转阴。

我沉默。你昨晚在出勤吗,怎么一直没回信息,还挂了我电话?我问李新。没有出勤。有事忙?李新转头避开我的视线,看向客厅的窗外,黑夜和灯影,没有月色。在忙什么?我妈逼着我去相亲。我沉默。你放心,我死也不会离开你的,是没办法应付她一下。难怪最近你妈不喊我去吃饭。那人是本地人吧?对。独生子女吗?嗯。

唉,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像我一样很伤心,你都瘦了好多了,眼圈都是黑的。李新母亲打破僵局,也算是安慰我。

我没事的,阿姨您多保重。我由衷地说。我虽然对李新母亲没有像以前那样有亲近感,但也明白做母亲的也是为了孩子好,只是不理解她怎么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逼迫李新屈服呢?

你爸店里生意还好吧?

还好的,都是老店了,

你妈身体好吧?

她也好的,不过我很少去她那边。

我不清楚我妈另有家庭是否影响了李新母亲对我的看法,因为我是判给我妈的,不过无所谓了。我初二那年,母亲离家的,我们已经住在现在的房子里,后来我爸就基本一个人住在店里,同学说我后来不大合群了,自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

阿姨,我有次梦见李新被汽车压倒在地上,说很冷。我哭着醒过来。您知道他在那边还好吗?

唉,我都没有梦到过他,他一定还在生我的气。我看到你,心情好一点,感觉李新还在一样。

阿姨说得对,李新还在,只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李新母亲走的时候跟我握手,发现我左腕有几道伤疤,我说不小心划伤的,掩饰过去。她现在对我好有什么用呢,已经不能让李新复活过来了。

开春后,弟弟人影都看不到,说是公司业务忙,我想跟大家不再封闭而都出门了有关。他有天晚上来爸店里吃夜宵,问我体检中心护士长任命文书下来没有。我说没有呢。你当组长都一年多了,还没转正,要不帮我来做吧。弟弟一边吃着面条,一般拿眼角的余光瞟我。你发大财了?我睁大眼睛盯着他。那倒没有,不过我最近签了几家供货基地,出货势头也不错,是做大的机会。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能干啥?我们想增加直播卖货,你来吧。我看你弟说得有些道理,你考虑考虑。爸爸插话道。爸爸站在灶台边显得很高大,带着墨镜像港片里的黑社会老大,其实只有我们知道,爸爸是因为小时候不小心让铁丝扎瞎了一只眼睛。爸爸的倔强无形中也一直影响着我们。

过了几天,我向院长提交了辞职报告。院长张大了嘴巴,惊讶地看着我。你是否再等等,我年前就向集团公司提交了任命申请,集团公司说需要继续考察。院长对我的好我记着,我想去试试别的工作。院长听说我要去帮我弟弟做主播,摇着头签字同意。我跟几个要好的同事告别,她们送我到体检中心门口。我下午开了弟弟的车回老家看望奶奶,也给自己放松一下。奶奶听说我要回家,准备了一桌我喜欢吃的菜,有红烧牛肉、红烧桂鱼、烧蛏子、莴笋边肉片、炒绿豆芽、西红柿炒鸡蛋等等。

还是奶奶做的菜好吃。我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慢点。奶奶脸上的皱纹比往年更多了。

奶奶,我不在体检中心干了。

好啊,回来陪奶奶,我天天做好吃的给你。

我要去做主播,帮弟弟卖货,奶奶觉得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没进城前可喜欢说话了。

奶奶记性还这么好呢。我放下筷子,忍不住抱住奶奶。

李新怎么没一起来?

他年前不小心从十六楼摔下来走了。

多好的小伙子,太可惜了。奶奶拿袖子擦擦眼睛。去年他还吃过我的李子呢。对了,李花开了,明天奶奶带你去李园走走。

李园在村外不远处,远远望去,它和别家的李树连成一片,像草地上飘着一层白云。走进了,它像落了一树雪。李花洁白无瑕,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枝头,在几片绿叶映衬下,含羞带笑。在微风的吹拂下,李花仿佛在向我低语,散发着淡淡的芬芳。我向奶奶要了一束李花,下午带回了城里。

李新,我要去做主播了。我把这束李花放在李新的墓碑上,青草的味道里多了一丝醇香。

瞄~一只猫从墓后探出头来,雪白的头,乌黑的身子,体型和小雪很像。谁家的猫跑到这里,可它太像小雪了。

小雪。我跟它隔了两米左右,忍不住叫出声来。它看看我,没有跑,也没有靠近我。

李新,你觉得它是小雪吗?我看了眼墓碑上李新的照片。李新,你说呢。

那只猫缓缓地靠近我,好像认识我一样。我看看天空,夕阳斜挂。我弯下腰,抱起了这只猫。

要么,你以后就叫小新吧。我抚摸着乌黑的猫身,抬头望望四周,找不到别的人。墓地长满了青草,一些野花在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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