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 莫伊的诱惑（17）
过了一个星期，爸爸接到妈妈从妇幼保健院打来的电话，说张露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他兴高采烈爬上二楼，把好消息告诉我和文婷。
夜已经深了，文婷还在外面露台上晒衣服，我坐在床边给熟睡的小鱼剪手指甲。爸爸横跨在我们两人都能看到他的门口，激动得语无伦次。我为张露高兴，说明天去医院探望她，而窗外的文婷，手中拿着套进衣架的秋裤，呆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脸色苍白如纸，好像谁欠了她一大笔钱。
爸爸没从她身上讨到彩头，激动之情收敛为尴尬，说要去客厅烧香告祖，迈起凌乱的步子下楼去了。
爸爸走后，文婷继续晒衣服。然后我听到塑料桶重重坐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她穿过露台，去往楼道。过不多久，她快步回到卧室，一屁股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松开马尾辫一边干巴巴地说：“恭喜你，当舅爷了。”
“张露挺厉害。我记得你是剖腹产，杉杉生下来也才五斤。而她不单顺产，还产出个七斤重的。”
“是，她厉害，我没用。”听到她动气，我停下手中的活，抬眼看向梳妆台。只见她重重地梳起头发，好像头发跟她有仇，正在接受惩罚。
“我可没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只有自己心里明白。”她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怨气升腾，“无非我生的是女儿，断了你的后，犯不着褒奖你妹妹埋汰我。况且生男生女，本就是男人的染色体决定的，怪不得我。”
我归拢剪下来的指甲，起身走到她面前，安抚说：“现在不像过去，生男生女其实都一样。大家不是说女儿是招商银行吗？况且新闻上说男女比例失调严重，再往后面走，不晓得有多少男人打光棍。要是你给我生个儿子，大了娶不到老婆，那才窝囊。”
“少讲好听的。”她把梳子往台面上一扔，信誓旦旦道：“反正我是一分钟也不想住在你们家了。刚才我给同事打了通电话，让她留意公司附近有没有出租的房子。等找到房子，我就带小鱼搬出去。至于你，要搬就搬，不搬就留下。我再也不想和骗子同住一个屋檐，人累，心更累。”
“这话什么意思？”我有些恼火，脾气也上来了，硬梆梆地质问。
“难道不是？”她冷哼道：“你妹妹讲要嫁出去，怎么不嫁?讲要丁克，怎么又生？她鹊占鸠巢，迟早有一天，要把我们母女赶出去。与其被人家扫地出门，不如自觉搬出去，也好少受些气。”
“我已经说了一百遍了，再等等。等到拆了迁，到时候不搬也得搬。”
“小鱼都快要念小学了，你还要我等多久？再等下去，我要疯了。”她歇斯底里地数落道。“我搞不懂，你到底是不是张家的儿子？我也有哥哥，但妈妈坚决把我嫁出去，因为她晓得，兄妹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好相处。但你妈——，哼。是，你妹夫赚得比我们多，但他买过什么东西孝敬你爸妈？两口子都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你妈却捧在手里，含在嘴里。而我逢年过节给他们包红包买东西，却还得不到好。”
“好了好了，是我的错，行了吧。”
“只晓得说这些没用的。能不能拿出男子汉的气概保护我们娘俩。”
“怎么保护？动刀子吗？”我也丧失了理智，口不择言。“妈妈爱女儿天经地义，你不也对小鱼视若珍宝吗？不要那么敏感好不好？”
“我敏感？你换到我的地位感受一下。当初是我眼睛瞎才嫁给你。不是，你嫁给我才对，小鱼姓什么都不该跟你姓张。”
“闹够没有!”我一声怒吼。
“没有。”她针锋相对。小鱼被吵醒了，慢慢坐起来，用手揉起眼睛。
“忍你很久了，不想过，就到民政局办手续，犯不着天天在我耳边叨叨。我也后悔，娶猪娶狗也不该娶比自己能干的女人。你晓不晓得，这几年，我巴不得天天拉通班，免得回家看你摆出一张臭脸。你他妈的就是在发神经，谁他妈地想同发神经地过日子。”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好得很。”她哭哭啼啼，拉出行李箱，翻箱倒柜往箱子里扔衣服。“话都说开了，早散早了。”
小鱼被我们地吵闹声吓哭。文婷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她怔住了。文婷拿衣服给她套上，就像给木偶穿，手法粗爆，把她弄得很不舒服。她又哭起来。
“不用收拾。要走也是我走。”我使劲把手中的指甲扔进垃圾桶，不耐烦道：“你不是经常讲，除了这两间房子，所有家具都是你置办的。既然大家闹掰了，我也没脸再睡你的床。”我闯出房间。吵架声已惊起隔壁的两家租户，一家是卖公墓的夫妇，另一家是个单独居住的空调安装工。他们不约而同站在露台上看热闹。空调安装工甚至还在啃甘蔗。卖公墓的女人想开口劝我，没等她发话，我就撇下一切，登登登地下了楼。
来到院子，经过客厅，看到爸爸已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在上面摆好了酒水果馔。神桌上红烛高烧，映照得神榜熠熠生辉。榜上书写的“张氏堂上历代先祖考妣神位”历历入目。阿爸正在撕纸钱，望到我，板起脸冲出来。
“吵那么大声做什么？丢不丢人？”
“我问你，张露生的小孩将来姓什么？”我叉起腰，没好气地问。
“废话，当然跟他老公姓刘。”
“我就搞不懂，孩子姓刘，你干嘛告诉张家的祖先?你有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有没有考虑我们的感受。”我激动不已。
“但，张露是你妹妹。”
“你也有妹妹，怎么不让她同你住一起？”撒完气，我扭头穿过院子。
“这么晚了，去哪里?”
“咨询离婚。离了大家轻松。”我狠狠地摔上家门，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