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烩17|真好，我丢了那本书

2017-11-24 本文已影响425人清晨起

故事烩17|真好，我丢了那本书

我丢了那本书
它的光亮
却烛照了一个灵魂
甚或
温暖了整个冬天

元旦了，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老公去单位值班，我和孩子相约去博物院。

北方冬天的早晨，空气稀薄干寒，太阳还在蕴酿着慢慢苏醒，沿着美丽的汾河西路一直向北，地面依然坚硬光滑，轮胎迅速通过时车子轻快得像要滑翔。

不一会儿，孩子说：“妈妈，看，到了。”说话间，一座造型独特的建筑已近在眼前，虽然每年都要来好几次，但是孩子对这里的美依然如初见般兴奋。

省博物院自从2005年重新建成陈列后，成为首批国家一级博物馆。那如斗似鼎的造型，象征着丰收富足与安定吉祥，承载得起山西厚重的历史。

进入主馆，仿佛置身一座知识的宝塔，阳光透过塔顶的玻璃隔层照射下来，大厅通透明亮，周身暖意融融。

设在一层的临展瑰丽宏大，是清代孙温与其侄孙允谟历时36载创作的大型绘本。孩子初读的《红楼梦》版本就是希望出版社的彩绘中国古典名著系列，里面的插画全部出自这里。孩子这次见到了原作绘本，仿佛进入了又一个艺术大观园，这里与曹雪芹“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创作的《红楼梦》一样，让人震憾。

当然，看临展只是来这里的一个理由。我们每次都想再重温一下“晋魂”系列的常规展览，这里有山西历史文化长河中的一个又一个亮点。

元旦假期，博物院安排有志愿者为团队参观者提供讲解服务。我们跟着北京来的一个参观团步入第一站——文明摇篮。

孩子有她自己想要再次重点观看的东西，一个人往前走，我则边听志愿者讲解边体会穿越的感觉，走进一段又一段远古的历史。

忽然，孩子快速地跑过来，拉了我的手，悄悄说了句：“妈妈，你知道我看见谁啦？”我嘴微张，用眼睛问，孩子更小声了：“是卖菜的二胖。”

我随着孩子的牵引紧走了几步，果然，在写着“远古圣火”四个大字的展墙旁，有一个圆圆的身影。

不是二胖是谁？那圆圆的大肚子，圆乎乎的大脑袋，还有脖子下面一堆圆乎乎的肉，仅一个侧面我就肯定了孩子的说法。

寻思间，美丽悦耳的讲解声近了，志愿者走了过来，后面分散地跟着二十多个人。那个圆乎乎的身影转过来了，我看到了二胖的脸，还是一层黝黑的底色，只是胡子肯定刚刚一丝不苟地刮过，下巴发青得有些微地反光，上身裹着一件油光发亮的黑色皮夹克，裤子好像也是皮质的。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孩子。这会儿孩子的手被二胖拉在手里了，可能看见大部队过来怕走散了吧。

那孩子不足一米的个头，也胖墩墩的，但肤色没二胖那么深，应该算是好看的麦芽色吧。只是，孩子的眼睛里露着怯怯的光，不敢直直地看向志愿者，但那耳朵分明是竖起来在听。

二胖在我们小区门口有一个大的菜摊。之所以我和孩子对他印象深刻，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是一个周末，孩子下楼和小朋友们玩儿，不一会儿就急匆匆地跑回来，大声叫喊说：“妈妈，我发现你丢的那本书啦。”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书？”

孩子说：“就是那本《高兴》啊。”

我一下兴奋起来：“你在哪儿见来？”

孩子说：“在下面的菜摊上。琪琪还拿在手里翻来，我看见了妈妈的印。”

我忽然有点紧张：“你没跟别人说吧？”

孩子说：“我看见就往上跑，妈妈，咱们赶快去要回来吧。”

我把孩子拉过来，慢慢地坐在沙发上。

一年前的一天下午，我推着新买的吉安特自行车刚出小区门，就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她抱歉地说，校车突然坏了，请家长直接到学校来，不要在原来的接送点等了。我一看时间，没来得及去车棚，只把自行车匆匆忙忙推进单元楼门，就打了个车赶往学校。

来回也就半个多小时吧，但停在单元楼门口的自行车已经不翼而飞了。只记得，车框里还放着朋友刚刚还回来的贾平凹的书——《高兴》。

一年多了，这本书怎么会在菜市场出现呢？

我安顿孩子，这件事跟谁也不许说，决定自己来一个明察暗访。

我找到了孩子说的胖子的菜摊，果然一本红皮的书——《高兴》就醒目地放在胖子座位旁边的一个木头架子上，下面还垫着一块硬硬的塑料布。

我进去边装模作样地挑菜，边寻思怎么开口。到了秤重时，我很随意地把书拿起来一翻，在扉页上果然看到了那枚熟悉不过的纂印“处其厚”。

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手也好像有点抖。

听见胖子的声音，：“你认得这个名儿？”

我连忙合上书说：“认得这字。”

胖子说：“知道这是谁？”

我拿不定主意，就吞吞吐吐地说：“不，不知道。是看见挺好看的。”

随即，我又有点不甘心：“就问，不是你的书啊？”

胖子说：“不是，但我喜欢看。都看了好多遍了。”

我又问：“你借的？”

胖子说：“不是。你能认得这个字，那帮我打问打问是谁的。”

我应了一句，脑子里乱烘烘地，提了菜就走了回去。

一路上眼前就是一本红红的书，保存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像被扔弃后再捡回来的样子。

这件事，我们一家三口商量了一周。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不去认领，也不再提起。

但是，我们却常爱到那里买菜，因为去了就能验证那本书还在，我们还慢慢地知道胖子准确地说应该叫二胖，知道了二胖的菜又好又便宜，而且看着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志愿者的声音也吸引了二胖和孩子，他们俩走在我们的前面，走在北京来的参观者的队伍里。

我走在队伍的最后，忽然想起了《高兴》一书中的句子，“他的衣着和容貌明显地和所有宾客不一样，就像苹果筐里突然有了一个土豆。”但是，此时，“这个土豆是欢乐的。”

不知不觉中，参观的队伍走到了“文明摇篮”的第二个单元：“陶唐故国”展厅。这里陈设着下靳76号墓，志愿者正在讲解，它是反映陶寺文化的一座真实墓葬，墓主人的骨胳就镶嵌在和她同时期的土壤里。

二胖的孩子突然大声说了句：“我怕，她半夜会爬出来吧？”

虽然是浓浓的方言，但大家全听明白了，二胖一下就拽过孩子，黑黑的脸上泛起了紫红，有人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志愿者朝孩子走了过去，她蹲下身子，亲切地看着孩子：“说，小朋友，晚上，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些长辈会吓唬你吗？”孩子摇摇头，说：“他们可亲我呢。”志愿者笑着指着墓葬说：“她可是我们长辈的长辈的长辈，如果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我们，你想，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这些长辈都不可怕，都那么亲你，更何况是我们的老祖宗呢？”

孩子眨着眼睛，重重地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孩子一定记住了“老祖宗”三个字吧，也许此刻他还不懂得如何敬畏生命，但我们最起码要消除他对死亡的恐惧。

参观团队安静极了。

大家随着志愿者一路向前，很快到了“晋国霸业”单元，看到了山西博物院的镇馆之宝——晋候鸟尊。

志愿者动情地讲解：“3000多年前，武王克商，建立西周。周成王“桐叶封弟”，叔虞入主古唐国，其子燮父改国号为“晋”，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大显身手，是成就晋国百年霸业之第一代晋侯。那么这位晋侯燮父就是这个鸟尊的主人，这也是这件青铜器能从馆藏40万件文物中脱颖而出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能这段文字不够通俗吧，二胖边听还边不时地低下头给孩子讲着什么，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朝鸟尊指着，生怕碰到那个玻璃罩子，他那浓浓的方言隐隐传来，是讲解词的另一种转述，这是这个馆里最贵重的东西，是因为它是咱们山西第一个大王的儿子用过它。

孩子似乎听明白了，不停地点头。还大声问：“是不是很值钱？”

志愿者笑了笑说：“其实，我想可能不只我们这位小朋友，就是大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这样珍贵的文物它的价格怎么衡量呢？我想告诉大家的是，文物无价，保护有价。”比如，对我们大家来讲，可能一个普通的玻璃杯也许不值钱，可是突然有一天，当全世界就只剩下这一件玻璃杯时，也许它就成了无价之宝。所以，你要是保护了文物，国家是会给予一定的奖励的，这就叫保护有价。”

二胖突然说话了：“贾平凹说了，大收藏家是用眼睛收藏的。不能光说钱。”

大家都赞同地说：“说得真好。”志愿者说：“这位先生说得真好，大家来博物院参观，这么热爱我们山西的历史文化，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二胖憨憨地笑了。

孩子轻轻地扯扯我的衣袖，悄悄地说：“这话是不是那本书里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二胖也认出了我们，便放慢了脚步和我们走在了一起，孩子也不认生了，互相拉起了手。

从博物院出来，已经是正午了。

回去的路上，二胖坐在了副驾上。

他余兴未尽，一个劲儿地夸那位志愿者，说：“我第一次来，没想到这儿这么好，讲解员素质可真高。”

我说：“孩子来过元旦？”

二胖说：“嗯，下学期就转来上学呀。”

我问：“转学难不？交不交择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