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钟
一声枪响。胸口的白玫瑰开始了它奇妙的蜕变。
由白色过渡到红色是件艰难的事。
它的主人半阖这眼看着它,这个过程是缓慢的。他觉得他好冷,身后靠着的碑散发着无尽的寒意,黑夜幻化出无数双手拉扯着他。但他没有分给它们注意力。
他看着玫瑰,却还是忍不住分散了注意力。
他能不能就此长眠?不再醒来?坠入永夜?
他不能。这里也不允许。
他垂着脑袋看着胸口的玫瑰,他不想看其他的那些“眼睛”,他也没力气转移视线了。
能等到钟声吗?他能摆脱这一切吗?
答案是还不能。
他视线开始模糊,红白掺半的玫瑰还未能彻底蜕变,就和他的主人暂时说了再见。它很可惜,他还是没能看到它的蜕变,熬到钟声。所以他只能继续陪着祂。祂想要永远,祂不会放过祂的黑山羊的,永远也不会。
悠长的钟声响起,整整十三声。
他又一次醒来,身后的墓碑冷得让他直打颤,清晨雾气笼罩着高耸的城堡,除了前方孤零零的一个墓,这一切也不失为一副美景。他却没心思关心这些。胸口仿佛还残余着疼痛,他的手微微颤抖,全身都是失血过多的无力感。他闭上眼强迫自己清醒一点,重新接管自己的身体。
低头一看,毫不意外的看到了没有一丝瑕疵的白玫瑰。又失败了。这是第几次了?他已经记不清了。
“蓬勃的胸腔盈满,玫瑰红似心火,枪声分割生与死,不详的钟声安详。”
这是这里给他们的逃生提示。
是的,他们。最开始不是只有他一个的。其他人没有得到祂所谓的恩赐眷顾,所以,死了就是死了。但现在依他看来,活在这里,还不如死了。不过也多亏他们的探索,他明白如何逃生了。可是太难了。他已经死了数不清的次数了,没能达成条件。
他快疯了。可祂已经疯了。他恶意的揣测,也许祂就是因为自己疯了所以才想逼疯他。不,他不能妥协,他要冷静,他不要和祂一样。
可他还要继续吗?一次次死去又被重置?他已经失去对生的敬畏了。每次的痛觉还是那么清晰,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麻木。但是其实他已经麻木了。他对自己开枪从原本的必要关头,到了现在随时能对自己开枪。他已经麻木了吧。如果真的逃出,回到现实他还能适应吗?怎么确定所谓的现实不是祂的另一个游戏场?
他停下思考。他只需要逃生,他只要有这个目标就可以了。
他看向了与自己相依熬过几个夜晚的墓碑,其上的碑文早已模糊,可照片依旧清晰。黑白的照片也消减不了其主人的俊俏。
照片上的少年笑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样子。可他看着看着就看出了几分扭曲。照片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古怪,突然张开了口,说了几句话。没有声音,但他知道说的是什么。
是祂!祂说,逃不掉的,放弃吧,固执的小可爱。
他飞一般的逃离墓地,冲进了城堡,用力过猛,差点没刹住,撞上了墙。
“鬼迷心窍了!该死的!”他早在第一天就吸取了教训,自此对这一类东西从来不敢注视太久,自杀太多次,他的脑子终于也不对了吗?
还记得第一天,他和众人一起进入城堡,一半的人都中了招,就只有几个人活了下来,其他的,都成为那幅画的一部分了。
城堡客厅正对大门的墙上挂着一副油画,背景就是这座城堡,前方画着它的主人,也就是墓的主人。他多看了几眼,就开始意识模糊,只感觉身体每一个部位都不舒服,沉甸甸的,仿佛已经脱离他的掌控。可听到那声笑时,他的意识开始清醒只是还不能动。那是祂,祂借着画中人,对他说话。祂说,
“看看,一群白色的小羊羔中混进了黑山羊。多么奇妙啊。要活下去哟,我亲爱的黑山羊,我会看着你的。”
他还记得那个表情,轻慢的,唇上带着嘲讽的,眼里带着蔑视的,表情。
他随后就彻底清醒了。后果就是他对于相片,画什么的退避三舍了。
后来,他总是会感觉有什么在注视着他,从各个方向,层出不穷的视线淹没了他。神经一直紧绷着,结果还是睡着了。做了很多梦,醒来却也一点都记不起来。只有残留在心脏的一丝丝情感。
是祂吗?是祂吧。
祂一直注视着他。不过从什么时候视线开始意味不明了呢,入梦也开始不明不白了。祂也不明白,祂不懂人类的感情,祂只知道祂想要这个人类,想要他留下。这几天人类的所作所为祂都看在眼里,祂有些生气,也有些懊恼。为什么祂的黑山羊还不肯认清现实呢。
他又去了书房。一路上晃荡的几只怪物对他视而不见,他自然也不会去刻意的看它们,伤害自己的眼睛。
书房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只是他之前一直在计算如何卡点,卡在第一声钟和第十三声钟之间将玫瑰彻底染红。
他有些恍惚,他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所谓的复活是真的吗。他死了那么多次,回到现实又是死还是活。
他所出去,去到的现实,是真的吗?还是,只是祂的另一个囚笼。
如果他没想到这些,那是不是他就会在另一个更大的笼子里无知的欢快的生活呢,在祂的注视下。
不,也许不只是注视,祂会干涉他的生活,一定会。祂的掌控欲绝不只是注视就可以满足的。会不会最后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祂。
不不不,不可能,这是规则,祂不能这样。
[你又怎么知道祂不能这样?]心底有个模糊的声音与他唱着反调。
强压下翻涌的思绪,他努力让自己更镇定一些,他抓着草稿纸,险些将纸抓破。
呼吸急促,没睡好的黑眼圈彰显着存在,眼睛里的红血丝,眼尾神经质的薄红,苍白的脸色,他看上去倒是像个鬼了。
他平缓下来,又开始了演算。
时间到了。他又要开始了。这次,这次他一定要成功。他快要疯了。
一声枪响。胸前的白玫瑰再一次开始了它的蜕变。
他还是靠着墓碑,借着月光看着它。
快了,快了。他的心跳想要加速,但是它无法这样运动。
月光照得他好冷。迷迷糊糊他听到一声钟响,玫瑰的蜕变还没完全,这和他计算的不符。也许是幻听。
但事实不容许欺骗。很快十二声钟都响完了。又失败了。他渐渐闭上眼。
可还没完全闭眼,他忽然看见,玫瑰,红了。第十三声钟还没响。他,他成功了!
他的身体开始恢复,他觉得,身后的墓碑仿佛都是暖的。
不,不是错觉,身后,确实是暖的,这个感觉,不是墓碑,是人。是祂。
兴奋感瞬间退去,他清醒了不少。为什么他还没出去。为什么。
[你不是早就有猜测了吗。]心底模糊的声音。
是啊,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敢相信。他永远都逃不出去的。因为他有了祂的恩赐,因为他已经不属于现实,他,只属于祂。
尽管如此他还是飞快的跑去城堡,他需要静一静。
身后的祂,看着他的背影,只是奇怪,为什么祂的黑山羊还是不愿相信,事实已经在眼里了。真是个娇气的小家伙,闹脾气吗。
他还是冷静下来了。他出去,祂还站在那里,祂现在是墓碑上那人的样子。他不太想正对着祂。
他说,“我不走了,累了。”他背对着祂。
祂如愿以偿了,却还些不安。祂上前拥他入怀,像拥住了所有。祂的所有物是最美好的了。满足的喟叹从喉咙发出。
他疲惫的倚着祂。身后的躯体冷冷的,仿佛又回到了那无数个靠着墓碑熬过的夜晚。他有点冷。小声嘟囔了句冷。
身后的温度逐渐升高,心跳声响起。他就这么模模糊糊的,睡了。
祂拥着祂心爱的宝物。
祂终于驯服了祂的黑山羊吗?
究竟谁驯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