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纪实丨被蜱虫咬一口之后
(考虑到读者感受,不配图。若能够接受蜱虫、蚂蟥的模样,可移步我另一篇主讲蚂蟥的文章,那里有山蛭和硬蜱的照片。)
在我被蜱虫咬之前,我就听说过它们的厉害——它们会传播些严重疾病,而且一头扎进皮肤后不易完整拔出来,如有口器残留其中会比较麻烦。
老家的老家在农村,记忆中多年前我看过大人拿着钳子,使了劲从狗身上拔下一只挂着吸血的大瘤瘤,现在想想那可能是软蜱;我去野地里玩没注意过有没有蜱虫,但没蜱虫咬过我。
上次去秦岭我也没被咬,不过我们所去之处蜱虫活跃,我终于得以好好观察蜱虫。一是同学腰上爬了只,后来回去被用烟头烫死拿下来了,我们用她的放大镜观察过;二是在那片蚂蟥横行的区域,带队的保护区工作人员看见自己胳膊上有一只,便叫我们来看,还允许我们拍拍它爬行的动作。他告诉我们,蜱虫分硬蜱软蜱,硬蜱吸了血也不会变很鼓。蜱虫不像蚂蟥这样爬上来就吸血,它们可能会趴在身上一段时间,找到合适的地方再下口。(见《野外纪实丨与丛林小猛兽的相爱相杀》)
那时候我被山蛭(旱蚂蟥)骚扰,蜱虫跟我毫无利益冲突,所以我只是听听,并且觉得蚂蟥数量太多,蜱虫倒还好,我身上一只没有。
那么问题来了:旱蚂蟥和蜱虫谁更凶悍?
其实它俩都凶,但主观上讲,我宁愿选择被旱蚂蟥上身——在我被蜱虫咬过之后。
准确说那不是咬,那是吸。
“咬”这个字用在蚂蟥身上比蜱虫合适,因为它们吃饱了就滚蛋,并很照顾寄主,咬出的伤口拿酒精消毒也不疼,就是很难止血。而蜱虫是一头扎进去,就像一个赖在你家玩玩具的熊孩子,强拔则两败俱伤。虽然它们似乎也会分泌点东西“安抚”寄主,但就我亲身体会,我伤口那一圈起了反应,就是因为疼才发现它的。
那是今年二月的一个宁静早晨。前一天我们刚刚结束山里工作返回县城,因为还有内业要在当地完成所以住下了。还没开灯的房间比较昏暗,我准备起床,忽然觉得左手中指无名指之间有点疼,就像是磕到哪儿起了淤青,但我不记得自己有磕到过。我还反复摸摸摁摁那里想确定到底哪里疼。后来穿好衣服去洗手间看。
一只长了八条腿的小怪物正把头扎在我的肉里吃大餐。我在黑暗中的反复摩擦或许令它内心忐忑。
传说中的蜱虫!我惊呆了。小家伙也不很吓人,听说这个季节出现的多是未成年蜱虫,个头不大。(注:当时是在云南南部,旱季,白天温暖,晚间凉,总体来说气候宜人。)
我不知道它在这里吸了多久,也许它一直趴在我衣服上等待时机,在我睡下后发动突袭吸了一夜。总之当我发现它时,伤口周围已经肿痛起来。以往我们常听到的是注意检查腋下、腰部、腹股沟等处,所以结束一天工作时总会检查检查,结果机智的蜱虫开发出一片新天地,就是二指之间,那里也很软。
或许可以根据墨菲定律发展出墨蜱定律:只要你没把身体检查个遍,无论没检查的地方多么不可思议简直不该有蜱虫出没,总有一天你会被蜱虫咬。队伍里还有两起蜱虫血案,一起发生在胸口,一起发生在腿。
刷牙时我带着一脸嫌弃观察那疙瘩,时不时动动手,它的腿也随即动动,这让我内心有种说不出来的反胃感然而却又无可奈何。我不敢动它,得把它当大爷端着,生怕它口器断在肉里,或受到惊吓把肚子里的东西吐进我的血液。尽管讲道理,这次被蜱虫上身的三人中,另外两人的蜱虫都是洗澡时顺理成章被手抓下来的,他们现在都活得很好,就我事儿多。
保护区的人说他们遇上蜱虫都是拿烟头烫,让它自己退出来,或者烫死之后再把那片肉挑了。(我找的科普文里似乎建议用酒精或者尖头镊子?)我们几个没人抽烟,我便拿酒精在蜱虫周围擦来擦去——不敢直接往它身上擦,怕它到死也不拔口器——希望它给点面子自己退出,但它只是有点紧张,无动于衷。
这时候我就很想念几天前咬我的、低调、并不贪婪的蚂蟥:那天晚上我回到保护站,脱下湿鞋卷起裤腿看到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那伤直到很多天后愈合也没疼过。
在遇见蜱虫之前,永远不知道被蚂蟥吸血是多么舒畅,简直就是“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而蜱虫是个锤子。
话说这只蜱虫死活不松口,于是我跟着去取东西的学弟学妹到保护区管理局溜达,企图找吸烟的李哥要根烟来处理一下。经常进山的人总会被蜱虫咬,他们都有一套应对措施,并且也没提过谁因为蜱虫出事的,想来他们的办法有用。
李哥当时就带我去找医生。因为让医生处理不像他们那样简单粗暴,而且干净。实际上医生处理起来也简单粗暴。否则铺红毯把蜱虫请出去?不可能的。
一开始我们去了药店,那里也有医生,相当于小诊所,但那医生说他不会拔(或是不敢拔?),于是我们只好去县医院。
我在换药室等医生时还时不时活动活动左手,看蜱虫有点惊慌地动动它的腿,稳定身体。
医生来后拿两团酒精棉、医用小剪刀等等走过来,我看着那只蜱虫心想,小兄弟,知道你活着不容易,我也挺不容易的。
医生应该多次处理过这种情况,可以信任。他先用一团棉花给我消毒,然后上剪刀,夹住蜱虫口器旁的(我的)皮,非常生硬地把它揪出来,过后再用一团棉花使劲擦擦伤口,这样也许方才还有口器残留,但现在大概是擦出去了。他把被剪刀捏碎的蜱虫抹在废纸片上,我带回纸片小心保存好,这是为了防止过后出现什么奇怪病症。假如身体出现特殊情况,就带着这只蜱虫去医院。医生叮嘱我多给伤口消毒。
回去后我拿着风油精瓶子往衣服上、被子上和床单上猛撒一通,生怕还有跟着我过来的蜱虫藏在某个角落伺机而动——据说它们讨厌风油精。我本不喜欢风油精的气味,可在蜱虫面前只能低头。
那天我基本上隔两小时就消毒一次。虽然没有发烧,但血管可能有感染,肿痛感沿伤口所在的血管一路往上爬,到晚上爬至大臂。根据肿痛走向我几乎能把那根血管的位置给摸出来。
我还心有余悸地问了当地人,得知这里的蜱虫并不传播什么致命疾病,有点疼也是正常的,这才放心一点。
发现蜱虫过后一天,肿痛又往手指上走,可能因为逆行走得慢;不过过后两天,大臂的肿痛感开始后退。我觉得给伤口本身消毒无用,而我身体又特别抗消炎药,所以后来没怎么消毒又不吃任何药物,随它去了。那段时间或许是抵抗力下降感冒了。我一直在记录每天状况,这样可以给未来留下参考,也增加点写作素材。
发现蜱虫是在二月上旬。直到二月下旬,伤口也没有完全恢复,但我没感染奇怪的疾病。
至此,某蜱虫一手策划的闹剧收场,但它给我留下了永远的心理阴影。野外考察的脚步不会因此停止,不过嘛,这个拿命(某蜱虫的命)换来的“墨蜱定律”肯定得牢记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