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烟火
青山古道茶香悠悠，黄沙戈壁驼铃声声。有人的地方总有家，有家的地方总有烟火。
一
母亲是幺女，上面有个温婉贤惠的好姐姐。又因着是早产，那时外祖家仍不算阔绰，但想必出生后也定是好东西养着，未曾受过什么苦。父亲是家中大哥，中农家庭，他小时正值人民公社化运动，包产到户尚未普及，除却免不了的农事外，也兼有弟、妹需照顾。
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下厨的机会极少，小至早餐、大至年饭，几近全由父亲一手操办。但不得不提的是，父亲厨艺甚是精湛，以至于每每下馆子，也会常听见母亲咬筷摇头抱怨“此店大餐还不及你爸的家常便饭”。
因此，母亲常被圈内好友所羡慕，虽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豪门贵妇，但也起码不用成日柴米油盐酱醋茶，才下眉头、便上心头。
母亲如今已四十有余，但却诚然看不出，莫说容貌不像，在家中时的心性更如不谙世事娇纵的小姑娘。日常拌嘴时常有之。但印象最深的便是，昨儿母亲方说乌鸡补血，今日便定是药膳乌鸡；今日方提龙虾上市，明儿便定是油炸龙虾。而尤为苦恼的是，但凡父亲做菜，每人定是用六寸大碗，除了有痛风需忌口的外公外，其余人等，皆不可免俗，定是要吃得干净。美食虽好，不可贪多。尤其是对打小吃不得多食的我而言，到了最后，往往是含血和泪吞。母亲尚可稍稍任性为之，而我却不得不体谅父亲用心之良苦。一碗佳肴中，蕴藏得最深的大抵是那个不善言辞的汉子的最深沉真挚的爱意。
孩提时，父亲每每做年饭，我便拍着手屋前屋后地跑。差不多到了饭点，父亲便唤我去试菜。当我拍手称好，示意火候已足，已可上桌，父亲便会宠溺地点点我鼻头，缓言道：“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
而如今，父亲常用他渐显沧桑的眼睛看着我，见我大快朵颐，又忽地笑出声，“等明年你读大学去了，考上哪，我就傍着你的学校开一个饭店。”
我口中含着饭菜，含糊不清，低下头只道：“我哥还说等我考上哪，他就推一个板车去我学校门口卖冰棍。
言语之中，尽是戏谑。而我却知，此等玩笑，并非玩笑。心为情动，因此在低头的那一刹早已湿了眼眶。口中的含混不清却刚好掩饰了喉管间的哽咽。心间落满了烟火。
二
外公是家中兄妹中，唯一一个读书识字之人。从汉寿到南县，风华正茂时也是主外不主内的主。常听母亲谈起当初趣事，酱醋不分，甜咸不别，是常有的事。每到休假日，外公抱着衣服到院落中清洗，也难免会被路人打趣，“您今儿如何得闲了？”
而后，外婆中年染疾，身子每况愈下，当时已是年近七十古来稀的老者，却是拿起了从未碰过的厨具，学会了在菜市场里分辨鱼肉新鲜与否，洗手煲汤。且不说外人如何不信，纵是家人，也难免诧异。
时至今日，除却父母放假得闲外，大多是外公与我做饭。外公是重感情的人，他深知我亦然，所以他时常指着一样样菜，不忘叨念，“这样是你外婆生前最爱吃的。”
既是悼忆从前，却更是只希望我听着这话后，能再吃上几口。
外公称得上是文人，外婆生前做菜，他总会抱我于一旁，数古往今来文人饮食典故。
“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自古达人轻富贵，例缘乡味忆还乡。”
外婆西去，数来已有数年矣。无论学生亲朋如何相劝，却终无续弦。
外公身子仍算健朗，每日清晨提菜归来，却总不如其他大爷老妪般老态龙钟。精神烁烁，不争炎凉。以至于一日，一与我相熟的老师不由心生敬意,而与我道：“智者乐，仁者寿，长者随心所欲。”
一介布衣，言有物，行有恪，贫贱不移，宠辱不惊。
三
从前读《浮生六记》，最喜沈妻芸娘。兰心慧质，才情颇佳。
都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沈三白与陈芸年少时，家中金玉满堂，也曾赌书泼茶。后来家道中落，最劣等的茶叶涩难入口，芸娘便将茶叶缝于荷花苞中。日月精华，荷香雨露，此等浸染之下，再取出时却不输于雨后龙井。
世人常将“柴米油盐酱醋茶”划入人生七俗，殊不知，守住本心，便科俗中有雅更甚大雅兮。
存于世间，红尘万丈，沧海一粟，谁也无法不食人间烟火。可看那万家烟火，如斯繁华，却也可分为两种。
一曰：常日周游于市井之间，锱铢必较，处处提防他人差斤少两，为一两蒜头而争得面红耳赤，久而久之，难免染上世故烟火。
二曰：提篮出门，问价间不失优雅与谦恭，付钱后不忘低头道声谢意，满载之后却仍有闲情带一束百合归家。
曾看过这样一段话——
婚姻中，一万句“我爱你”，始终抵不住一个人系上围裙，为你点燃这连绵不绝的人间烟火。
来日若有君相携手，并肩共看万家烟火。缘起缘灭，“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
小小的食物便可承载情感的潮起潮落。买菜做饭，岁月静好，不忘初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