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重洲（06）：被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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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05）颜遇
颜遇的身体被抬上雪虚时，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皮肤皱成一团，白净的脸上殷出片片淡红色。
波澜渡的水，想来极冷的，那么小孩子，怎禁受得住。
永姝一遍遍摩挲着颜遇的脸，幽幽叹道:“这孩子从波澜渡来，如今又从那里走，这便是造化吧。”
闻言芙欢落泪，一只手将嘴巴捂得死紧，不敢流出哭音。
“师父，如今颜遇已死，您看……”
“如氤，你可还有其他人证?”
七姑姑的声音像是从天际传来，腿上的痛比起心上的，已经算不得什么，心底的酸涩与哀痛，层层涌来，似要将她淹没其中：“并无人证。“她膝上一阵凉意，额头垫着纤白的手背叩下，“如氤斗胆，请勾陈一辨。”
几乎是一瞬间，涤音的脸色白了又白，万万没想到如氤会说句话，她不由自主地在衣袖下反复绞着手指，眼神飘忽而慌乱，时不时瞟过慈因，无意间碰到七姑姑凌厉的目光，迅速装作发呆模样停留在一处。
慈因凝神思索，未曾给她回应。
永殊忧心忡忡地看向身旁的师姐，犹疑多次，终是没有开口。
倏然起了风，雪粒四下翻飞，轻轻小小，不似柳絮飘蓬，倒像是刚碎开的珍珠粉，绵软如尘，从衣角、袖口、衣领间的缝隙里钻入，陡然生寒。
听者沉默良久。
“依你所言。”
勾陈发出一声长嘶，温和地将头垂了下来，它的眼睛漆黑如墨，因湿润而放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立于近前的二人，这一刻，如氤相信它的确是神物，勾陈的眼光可以洞察人心，可以穿人的不安和焦虑，甚至，它好像知道，你是否是有藏而未露的秘密……
可是这感觉只维持了一刹，她再次目视勾陈的一双眸子时，里面的光芒已黯淡下来，它的眼神不再坦率，充斥着迷惑与无助，它对回忆昨日情形已经失了兴趣，身体被倦意浸透，歪过脖子，转身向别处走去。
勾陈似乎……不记得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涤音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流露出得意神色。
如氤感到一阵凉意自脚下升起，蔓延四肢、脏腑，勾陈清楚地记得风萧来过风涛顶，却不记得守夜之人，阿遇在风涛顶出事之后，为何独自前往离住处甚远的波澜渡……其间种种异状，疑窦丛生，她一时之间无法理清。
永姝眉间蹙起，轻声道：“师姐，颜遇死得突然，连勾陈也不记得昨日情形，这两件事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未免太过蹊跷。如氤自小没有父母，十八年来，从未离开雪虚一步，她的底细，你我二人最清楚不过。” 顿了顿，复加重了语气, "师姐切莫仓促决断，使亲者痛，仇者快啊。"
“是啊，师父，如氤师妹虽然疏于职守，令我雪虚秘宝失窃，但是罪不至死，您千万不要伤她性命呀。” 慈因特意咬紧了罪不至死这四个字，说着怜悯地看向如氤。
“求师父，饶过如氤师姐，事发突然，有待从长计议呀。” 芙欢的眼泪已浸满衣袖，“她刚刚失去幼弟，难道要让她们二人在泉下相见吗？”
七姑姑面露一丝不忍之色，但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面孔。
"如氤，你知罪吗？"
纵然有千般不忿，万般不解，事成定局，她只能低头：“弟子知罪。”
“你罪在何处？”
“如氤守夜失职。”
“只这一样。”
“其余的，弟子不知。”
“师父，曾有流言暗指如氤和风萧之间……”
“既然是流言，就不足为信。”七姑姑神色厌厌地打断。
有门中弟子在她身畔耳语：“禀师父，闲月苑中并未搜到我境中宝物。”
“知道了，下去吧。” 七姑姑露出莫测的笑, "风公子，可还有话说。"
“我未盗你境中秘宝，你也没有在我住处搜到，不是吗？”
七姑姑没有回他的话，正色道：“歧川风氏子风萧，盗我境中秘宝，后藏匿之，即日起禁止出闲月苑一步。”
这处罚在风萧意料之中：“那就多谢您不杀之恩，雪虚风光幽雅，我不介意在此多养两年。”
她懒理风萧的疯癫言语，三两步走到如氤面前，心中万分矛盾。
对于这个徒弟，她是厌憎的，也许是因为她憎恶师妹永姝，连着对她收养的孩子，都平白添了几分反感。在弟子中，她更偏爱慈因与涤音，慈因稳重大气，涤音心思玲珑，而如氤，事事苛求完美，总想要所有人满意。不知为什么，如氤越是刻苦勤勉，剑术超群，她越是冷然淡漠，不闻不问。守夜失职，秘宝失窃，作为雪虚弟子，她难辞其咎。涤音提起流言之事，她知道，这个徒弟分明是想置如氤于死地。究竟从何时开始，继承雪虚已经变得如此重要，竟引得同室操戈、同门相残。她有些力不从心，也许自己真的是老了。
许久不曾正眼看过这个徒弟，直至今日，她才发现，眼前的脸孔已然脱去稚嫩，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眉眼虽染了哀愁的颜色，却依然遮不住其中的熠熠光彩。
她问：“你还有话，要同为师讲的吗？”
如氤反复思索，几番犹豫，缄默。
她狠下心道：“如氤，自今日起，你离了雪虚，另谋出路吧。”
事已至此，无可转圜。
这天下，还有除雪虚之外的地方吗？她不知道。今日之前，她想过的未来只有老死雪虚，尸骨葬于斜月坡上。世事多变，居然在今日，以如此屈辱的方式离开。造化弄人，果然不差。
她朝着师父恭敬地拜了三拜，说了和风萧相似的话：“如氤谢师父不杀之恩，从此山高路远，浩海相隔，弟子不能再在您身边尽孝了。” 悄无声息地叩头，泪泉顺着眼角淌在地上，晕出浅浅水洼。
七姑姑朝她摆了摆手，转身再不看她。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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