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奇谈|"我死了40年"
本文首发公众号【花间奇谈】，转载请联系公众号授权。
1
12:00，现在是夜市正热闹的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小贩络绎不绝的吆喝，小菜入锅时“呲啦”的爆响和香味透露着夜的繁华。
这一片虽然是豪华小区，却因为房价过高，很少人居住，倒是楼下不远修的广场成了附近小贩和大妈的地盘。
在他们的头顶，在灯光照不到的高楼上，没有人会注意到，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女人正紧紧抓着生锈的栏杆。
这是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女人，五官也许还可以看出当年的美丽，但眼睛却已经被磨去了光彩，变得浑浊。
悬挂在30层的高楼上，女人从紧咬着的牙缝里发出一声嗤笑。
“真是，太难看了。”
“真是，太难看了！”一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勃然大怒，撕掉了手中的画纸。
“你在干什么？啊？我辛辛苦苦给你出钱，你就学成这副鬼样？”
跪在地板上的小女孩强忍着眼泪抽噎着，不能哭，会被打。她这么想着。
女人却一把抓住女孩的头发拽到眼前，逼迫女孩看着自己，“我告诉你，如果你就这样败掉老娘的钱，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儿！”
头皮被扯得生疼，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始终不敢掉下来。
女人放开了手，转身点了支烟，长长地吐出一口后，瞟了眼地上的女孩，“去把琴练了。”
女孩没有犹豫地起身，离开了客厅，坐在了钢琴前。
“我很爱妈妈，可我不爱妈妈让我做的任何事。”
母亲很优秀，年轻，漂亮，会弹琴会跳舞，有很多英俊多金的男人都喜欢她。
女孩也喜欢母亲，经常偷偷看着像明星一般耀眼的母亲。
即使她打人很疼。她希望有一个跟自己一样优秀的女儿，但是女孩并不想，她喜欢瞻仰母亲，却不喜欢被瞻仰。
“太痛苦了。”没有任何娱乐，不能有自己的安排，还会被母亲打。
女孩试过反抗，却被扯着头发在地板上拖行，拖进浴室，被按在浴缸里几近窒息。
渐渐地，女孩发现，每当她想鼓起勇气和母亲说自己的想法时，总有一只手，一只黑黝黝的，冰凉的，力气很大的手会紧紧捂住她的嘴，女孩伸手却摸不到它。
女孩第一次被黑手捂住时，在母亲面前跳了起来，母亲惊讶并且很快变得恼怒，一巴掌把女孩扇在地上。
女孩只能一个人承担者恐惧，不敢想和谁再讲起这只手。
2
女孩上学了，像她的母亲一样漂亮，才华横溢。很多人喜欢她，关注她。
其中有一个双马尾女孩很黏她，从小学黏到高中，但她并不知道女孩和母亲的事，女孩总是很小心地把自己的伤痕藏起来。
“听说最近学校旁边不是很安全，3号巷子里总有小混混拦人，你小心点啊。”
双马尾捧着热气腾腾的奶茶，小心翼翼地啐了一口，“你这么漂亮，我可不放心。”
女孩看着双马尾，温柔地笑笑。她喜欢双马尾，天真，爱笑，对她很好，像上天弥补她的安慰。
刚放学，两个女孩趁着人多，混过了必经的3号巷子，走出巷子两个人都长长地松了口气。
在步行街上又逗留了很久后，双马尾把女孩送到家门口，可是女孩摸摸口袋，却发现不见了钥匙。
书包翻过来，东西散了一地，也没有半根钥匙的踪迹。
“也许是丢在路上了，我们先回去找找吧。”看着女孩焦急的样子，双马尾不忍心地说。
两个女孩一路边走边找，直到最后停在了黑洞洞的巷子口。天色已经不早了，巷口的黑暗吞噬着两个女孩的恐惧。
“要不，你去我家住吧。太危险了。”双马尾咽了咽口水，紧紧拽住女孩。女孩摇摇头，母亲不让她去别人家。
两人只好重新回到女孩家门口，女孩摆摆手让双马尾放心回家。
自己在门边蹲了下来。丢了钥匙，母亲一定会打她的。想到母亲生气的脸，女孩打了个寒战。
天色越来越晚，她知道母亲很有可能是不回来的，她不让自己去别人家，自己却经常笑着挽着男人们，坐他们的豪车出去，彻夜不归，有时候好几天都不回来。
女孩突然起身，咬咬牙，又往巷子走去。
在巷子口，女孩再次停住了。她喘着白气，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女孩尽自己最大努力贴着墙，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墙里，慢慢挪进了巷子。每一步都要犹豫再三，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一边借着月光留意地上有没有钥匙。
又过了不知多久，几个男人嘈杂的笑声从巷子深处传到了女孩的耳朵里，随后是一阵女生断断续续的呜咽和求救。
女孩顿住了。那只黑手突然爬了出来，拉起女孩往箱子外跑去。
小皮鞋磕在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脆，女孩十分恐慌，生怕下一秒就会有一个男人从她身后抓住她，像怪物一样活吞了她。
女孩拼了命地跑，摔了好几下，青石板上的砂砾磨破了她本来就带着伤痕的皮肤，最后，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巷子。
巷子外有居民，很多家的灯还亮着，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想到了什么一样张开了嘴，却又被那只黑手立马捂住，想要她命一样狠狠地捂着。
身后又传来了脚步身，女孩又开始拼命地跑……
颓废地蹲在门口，女孩小声啜泣着，紧紧抱着自己。
第二天，没有吃饭没有洗澡的女孩很晚才到学校，看见了自己桌子上那把钥匙。
双马尾一整天都没有来。
放学了，女孩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同学，能过来一下吗？”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喊住了她。
学长很斯文的样子，戴着眼镜，白白净净的，像个绅士。
女孩认得他，是在迎新大会上，他是学生会宣传部的部长，很多人都喜欢他，包括女孩。
他是女孩日记里那些不敢跟别人讲起的浪漫故事的男主角，是女孩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
“不好意思，今天学生会有新生交接会议，忘了通知你了，请你跟我到会议办公室来。”女孩跟在学长身后，耳垂渐红。
“请进。”
女孩点了点头，一抬眼却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
学长用力推了她一把，转身反锁了门。看着女孩惊惧的眼神，学长近身一把捂住她的嘴压在会议桌边。
“我知道昨天晚上那个是你。”
女孩挣扎的身体一瞬间僵住了。
“你鞋子声音太响了，连你朋友都听出来了呢，”学长嘻嘻笑着，镜片下的目光开始流连于女孩的脖颈和胸口。
“开玩笑的啦，是我听见了，追出来就看见你这个小可怜蹲在巷子口，我还以为你要求救呢。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我还以为你们俩关系很好呢，那个小女生可是回来帮你找钥匙的呢。
不用这么看我，昨天晚上小女生被我们弄得爽得什么都说了呢。”一只手在女孩纤细的腰肢上捏了捏，突然撩起宽松的校服下摆，慢慢往上游走，停在女孩内衣扣子上。
女孩颤抖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想要推开面前这个可怕的怪物。
“别动！哦，对了，你说要是你朋友知道，你抛弃了她，你从来没有把她当朋友，她会怎么想呢？怎么，吓到了？真可爱啊……”
女孩撑着僵直的身子，学长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黑手爬了出来，代替他捂住了她。
她再也忘不了那一天，忘不了冰冷的桌面，忘不了那种疼痛，忘不了那种味道，那种兽欲的腥臭味。
双马尾转学了，没有来见女孩一面。
3
女孩依旧光彩照人，依旧有很多人喜欢她，她却再也不怎么说话了，静得阴沉。
女孩渐渐长大，母亲把她嫁给了她其中一个男朋友的儿子。
女孩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未婚夫，也不想结婚。可是她不敢，那只黑手也不许她违抗母亲。
“财产多，人也长得不错。嫁过去不算丢我的脸。”
母亲还是很漂亮，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经常要吃很多药才能睡着，有时候半夜会站在女孩房间门口，站很久很久。
女孩只在婚礼那天见到了丈夫。那晚她把丈夫关在了门外。
男女之事对她来说还是很大的阴影，后来，丈夫再也没有出现。
每年他都会打一笔优厚的生活费给她，却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
她经常从报纸上看见丈夫挺拔的身影，也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和母亲当年的男朋友一样多。她没跟母亲说这些。
两年后，母亲因为服入大量安眠药，抢救无效，去世了。葬礼只有女孩一人。
女孩没有朋友，也不养宠物。母亲死了，她再也不用练琴画画跳舞。
女孩只是去超市买很多母亲从不让她碰的零食和啤酒，瘫在沙发上看电视，什么都看，综艺也好，狗血剧也好，甚至广告也好。
黑手也很久没出现。女孩觉得很舒服，不用被打，不用跟别人交流，不需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用被黑手捂到窒息。
渐渐地，女孩变成了油腻的中年女人，昔日苗条的身材变得臃肿，本来就阴沉的双眼更是变成了一潭死水。
每年出门最远的一次，就是去给母亲献花。每年的花都不一样，她不知道母亲喜欢什么。
她只挑最贵的，觉得也许只有这样才配得上高傲的母亲。
45岁生日，女人订了个小蛋糕。女人关了灯再开始拆包装，在黑暗中摸索着蜡烛，插在蛋糕上。
点燃了蜡烛，女人双手合十。她其实不从不许愿，因为没有愿望可许。
过生日只是一种仪式，一种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仪式。
女人睁开眼睛，却突然呆住了。
像看见了怪物一样，女人疯了一样尖叫着，一把抓过蛋糕砸向墙面，女人蹲下来缩成一团不停颤抖着，又突然起身，连滚带爬地冲向楼顶。
顶楼很冷，女人没有穿鞋，赤脚直直冲向边缘。
母亲漂亮的脸，被踩在地上时的地毯和母亲的脚，被按在浴缸里时吐出的气泡，双马尾的拉着她的手，那晚的巷子，双马尾的哭泣和求救，那个学长的眼镜，情欲的臭味，新婚那天丈夫的脸，那只黑色的手……一幕一幕，袭击了女人所有的感官，撞击着她的大脑。
最后，是那个蛋糕上，用巧克力写的可爱字体。
“生日快乐
愿你一直被爱。”
女人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一瞬间，突然出现的黑手却拉住女人的胳膊，使得女人一只手抓住了栏杆。
感受到黑手的冰凉，女人嘲讽地看着它，从牙缝里挤出嘲笑。
女人觉得自己挂了很久，生锈的栏杆开始吱呀作响。一道亮光突然照进了女人的眼睛。
“抓住！”一双有力温暖的手抓住了女人，一使劲，女人便回到了顶楼的地板上。
“大姐，有什么好想不开的，不能拿命开玩笑啊！”
浓厚的口音，女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憨厚的年轻人“要不是今晚正好我上来检查电路，您可就真的没命啦！你说你们住这的，都是有钱人，要啥有啥，活得多好啊。”
“我没活过。”女人突然开口。
“啥？”年轻人一愣
“我死了40年了，整整40年，从5岁开始，从她逼我开始，从我第一次就没有违抗她开始……”
女人紧盯着他“我从来不敢为自己活过一次！我活得跟死了一样！现在想真的去死算了，没想到我不仅不敢为自己活着，原来我连为自己死都不敢！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我，因为我，我最好的朋友被强暴了，我连，救她都不敢，我这样的人，居然有人跟我说一直被爱？
哈哈哈哈……我，我，我恨她啊！我一直恨那个女人啊！她每天都打我……还有，还有那个禽兽，我，我，呕……”
年轻人手无足措地看着又笑又哭又吐的女人。
女人突然停了下来，呆愣愣的，无声地掉着眼泪。
她在干什么，她刚刚说了什么，为什么……好像，好舒服……
女人突然抬头看着年轻人，我刚刚是把所有的话都说给听了吗？说给一个陌生人？黑手，黑手呢？不出来捂着我了吗？
心中藏了多年的恐惧，憎恨，自责，黑暗，好像在慢慢消散。
一阵暖流流入女人的心里，她似乎看见了双马尾天真的笑，看见了半夜站在她房间门口的母亲流泪的样子……
女人不可思议地捂着胸口，感受到的，是自己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一下，好温暖，好棒……
女人挣扎着站了起来，年轻人想过来扶她，她摆摆手，一步一步慢慢走下了楼梯。
4
漫山的樱花开了，带着点雨水的花瓣掉落在泥土里。
一方灰黑色的墓碑前，丰腴优雅的女人蹲下身，把手里的花轻轻地放下。
许久，女人轻轻地说：“我明年不会再来了。”
从包里掏出了打火机，火苗靠近花瓣，立刻，娇嫩的鲜花变得焦黑，蜷曲起来。女人转身走了。
她向丈夫寄去了一封离婚协议书，打包行李去了机场，随意买了一张机票。
“瑞士吗？不错。”女人看着机票。
“要不要起个新名字呢？还有房子，要好好考虑找什么样的……”
“我今年45岁，在死了40年后，我决定要开始活着。”
飞机轰鸣起飞，带着女人一起，消失在了云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