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金人 | 贾薇短篇

祝天凯和祝伟是父子俩，他们都曾是金沙江上的淘金人。

20多年前，从四川屏山县到宜宾，不到一百公里的水路，淘沙人有好几百，每一个金沙江滩边都有淘金人的身影。

20年对光阴来说短短一瞬，但对人来说，许多事情都在这20年中被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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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祝伟的时候，他正在一条舶船上帮人家抬沙。

每天天不亮要赶到老板的舶船上，先将上游沙滩堆好的沙运到船上，再顺船而下，将沙从船上下到下游城市。

这是一个十足的体力活，祝伟要靠此养家糊口。

祝伟有一个弟弟在广州打工，挣的钱不多也很辛苦，相比之下祝伟觉得自己要好一点，虽然淘金挑沙都辛苦，但毕竟在在自己家门口，靠熟悉的这条江养活。

29岁的祝伟10岁不到就和父亲在金沙江上“讨生活”了。祝伟的家在金沙江边一个村子里，这个名叫祝家村的村子是金沙江边一个滩涂，除沙之外没有多余土地，全村人都靠金沙江养活，不是打鱼就是撑船，要么淘金或是挑沙卖。

祝伟爷爷辈解放前就是淘金人，曾做过“掌蓬师”（出金子的人），就是沙金淘好看得见金子的时候，就由他负责将细小的沙金过滤出来。

这个活并不轻松，需要丰富经验和很高手艺才能将沙金滤出。当年，一个淘金人可养活全家十多口人，算是一门富裕职业。只是淘沙金的黄金时代只有短短几年，后因战乱等其他原因，淘金人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当时金沙江沿岸还流传着一句民谣：“穷打鼓、富当兵、背世倒灶淘沙金”。

祝伟随父亲淘沙金已是1983年。

当时一个淘金人的收入每天5—6元，像他父亲这样的全劳力每天平均可拿8元收入。到1993年，金沙江上的淘金人几乎还有一半靠这个收入过活，之后就没有人再淘沙金了。

一是河床被挖得太烂，沙金越来越难淘；二是淘沙金的利润越来越少；三是老的淘沙人大都年老淘不动，而年轻人不愿意干这种辛苦活。

沙金不能再淘，但淘金人的故事还是源源不断。

某某淘沙人独自在哪里淘到一坨拳头大的沙金，从此发家致富，淡出金沙江淘沙金江湖。

某某淘到一块更大的沙金，还没有来得及脱手就遭抢劫，害得身家性命全无等等。

这样的故事在金沙江上流传太多，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

祝伟父亲祝天凯在没有淘金后远走重庆、成都做起了甘蔗生意。他们所在的村子种不出粮食，却是方圆几百里地甘蔗最好的村。

祝天凯南来北往做起了甘蔗生意，一度赚了不少钱。

在祝家村，祝伟家的房子是最先盖起来的两层平房，一个大大的院子，即便今天他家的房子看上去也同样有些气派。

只是一个从来只跟金沙江打交道的人，最终却没能在“旱地”扎下根来，祝天凯认为这也是一种宿命。

祝天凯生意才做了两三年就做不下去了，又尝试做其他生意，回回都是血本两亏。绝望之下，闯荡五六年的祝天凯回到了家乡祝家村。

祝伟和父亲不一样，小学没毕业就成了金沙江上自食其力的“浪里白条”，从小靠金沙江哺育和养活，他对金沙江有很深的感情。

沙金没淘成，他将淘沙金的工具放好开始挑起了沙子。这是一个不认命的男人，只要金沙江的水还流淌，他就能养活自己。

五年前，祝伟娶了江对岸一个漂亮姑娘。姑娘家住在半山，属于云南昭通的地盘。“川郎滇女”这种联姻在这一带很盛行，因为金沙江两岸本身就连着云南、四川的许多县市和乡村。

祝伟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五岁，最喜欢在金沙江嬉水玩耍。祝伟的妻子每天忙于家务和农活，而他每天从船上下来已是晚上，两个儿子没有人看管就在金沙江边悄悄长大。

祝伟挣的钱勉强养家糊口，但他不想去别的地方。

从小闻着金沙江的腥味长大，离了这条江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祝伟所在的祝家村处在金沙江上游，这个地方几年后将建一个大型水电站，祝家村正好在搬迁范围。

江水截流后挑沙卖肯定不行了，靠什么来养家糊口呢？

听说整个村子要搬迁到后面的山上，祝伟非常焦虑。

靠江水活到快30岁，难道还得要从头学种庄稼？

好在焦虑担心并没有影响他的生活，他想以后“高湖出平峡”了船总需要的吧，他妻子的娘家据说也要往后山上搬，那他们还是在对岸，到时候攒钱买一条木船做渡船生意吧。

祝天凯回到祝家村后，很长时间无事可做。没有淘沙金的活路，挑沙卖又没有力气，曾经做过生意的他前所未有的失落。

有一次，闲来无事的祝天凯去沙滩上闲逛，看见几个外地人在沙滩上捡鹅卵石，他们身背挎包，手拿浇水用的水壶和翻石头的棍子。

祝天凯不知道他们捡来干什么，但是通过他们专注的样子，做过生意的他敏感地意识到肯定有“戏”。

果然，在一同捡了大半天石头后，他们出50元钱，将祝天凯捡的一块图案稀奇的石头买了。

闲了很长时间的祝天凯终于找到了事情做。

他每天都下河滩捡石头，自己觉得好看的、有意思的就拿回家，等人家来家里收，慢慢地也能挣点小钱。不过他也有和儿子祝伟一样的忧虑：截流后，原先的河床被淹，石头还会有吗？所以他每天拼命地去河滩上捡，等到河床被淹，或许他捡的石头可能真的就值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