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我还是喜欢小时候的年味。一到腊月,家里就开始忙活起来,为着除夕这顿团圆饭,要准备一个月。
鸡鸭酱肉要先腌上。小时家家户户都养几只鸡鸭,到了年尾,选不生蛋的鸡,剖去内脏,洗净肚子,腹腔内抹上用花椒炒过的粗盐,略微晾干后,连毛抹一层薄薄的黄泥,外面裹上一层稻草,两头扎紧成橄榄状,挂在通风阴凉处等着盐味渗进肉里。然后是酱鸭酱肉,拿一个大钵斗,调入生抽老抽白糖桂皮茴香,选肥瘦适宜的鸭子杀白洗净,和肋条肉一起浸入酱油中三五日,便可拎起晾干。小时廊下的竹竿上,挂满腌鸡、酱鸭、酱肉、咸肉,等腊月的冷风吹干水分,肉质一日日收紧,鲜香味儿慢慢飘出来,小伢儿们就知道,“年”快要来了。
过了腊月十五,便要洒扫除尘,这可是一项大工程。要挑一个大晴天,一家人换上旧衣衫,戴上防尘的帽子,把桌椅板凳碗橱斗柜锅碗瓢盆热水瓶儿都搬到道地上,分工开始大扫除。父亲用一把长长的竹杆扫帚,把角角落落的蜘蛛网扫干净,接着母亲扫地抹桌,父亲在外母亲在里,一人一面擦窗户。擦完窗,换上新床单新被褥,家里的“新”气儿就来了。吃完午饭,烧一大锅热水,开始洗刷碗筷厨具和桌椅。我和妹妹的任务是洗热水瓶和电饭锅。有一次我把整个电饭锅浸在一大盆热水里,里里外外洗了个铮光瓦亮,到了晚饭时间,我还喜滋滋地等着母亲表扬,谁知差点等来一顿老拳。扫完尘,便要贴福字挂春联。大红春联往门上一挂,新年气象扑面而来,爷爷拱着手,口里说着“蛮好蛮好”,一年的收成、盼望都在这一片新象中缓缓走近。
腊月最值得小孩们期待的是炸肉丸。这一天,母亲早早出门,买上猪板油和五花肉。晚上下班回来匆匆吃了晚饭,便生起土灶,将板油熬成猪油。等熬完猪油,盛起油渣撒上细盐,便成了我们的第一道美味。不过我们通常不会多吃,因为更大的美味还在后面。接着,绞成肉糜的五花肉加入鸡蛋和生粉拌匀,锅里倒进金黄的菜籽油,油温五六成热时,捏成一个个小球状的肉丸子入锅油炸,锅里“滋啦”一声冒起泡泡,香味顿时飘满屋子。我和妹妹眼巴巴地趴着锅沿等待第一锅肉丸出锅。我总是自告奋勇拿着漏勺帮忙捞丸子,其实是忍着馋虫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下口”的机会。小时候不像现在,炸肉丸可以随便敞开肚皮吃,只有那些破碎了、形状不好看的丸子,母亲才允许我们当零嘴吃掉。有时候我趁着丸子刚下锅,赶紧拿漏勺铲几下,把还未成型的丸子搅坏了,这样我和妹妹就有“口福”了,这个技俩总是被母亲识破,一晚上就在母亲的唠唠叨叨和我们姐妹俩的你抢我夺中度过。瓣开丸子咬一口,表皮已经炸得酥脆,里面的肉滚烫鲜嫩,肉香和蛋香溢满口唇,吃完一个还想吃一个,直把肚子吃得滚圆,才不负这一晚上串下跳的等待。
除夕这日,我们家的特色是烤肉串。那时候小镇上还买不到竹签,头一天,父亲帮我们把旧筷子劈开,削成一根一根细签子。母亲准备了里脊肉、火腿肠,腌好串在签子上。年夜饭有饺子,其中一个包了硬币,谁吃到包了硬币的幸运饺子,谁就要表演一个节目。有一年是奶奶吃到了幸运饺子,大伙儿起哄让奶奶表演节目,让她差点儿笑岔了气。吃完年夜饭,四邻陆陆续续来到我家,麻将的麻将,扑克的扑克。小孩子们生起火堆,种上炭火,开始“自助烧烤”。大约是那个时候纵容孩子“糟蹋”粮食的家长还很少,我们家的这个烧烤节目,总是引来大人的批评和小孩的艳羡。而这个“特色节目”,也成了我和妹妹最美好的童年记忆之一。
如今,腌鸡酱肉都有现成购买的了,大扫除也不必那样兴师动众,肉丸子随时可以吃到,不再是过年特有的标志,除夕的团圆饭流行在饭馆里搓一顿,再也不必为了这顿饭早早准备,精心安排。年味淡了,期盼过年的劲头也小了,工作一年,能跟父母坐下来,晒个太阳聊个天,拉个家常打个盹,其实,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