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谷惊风,逸世凌虚
空谷惊风,逸世凌虚
阴雨菲菲浸打着庭中盛绽的兰华,几上燃尽的檀香萦着残存的烟丝不肯散尽。镂花木户下,男子静立,凝睇着户外颗颗雨浸墨兰,一袭月白长衫似纤尘不染,及膝墨发随风微扬,映衬出从未如此孤独凄寂的身影。
室外密如细针的雨,一针一针,深深刺入哀鸿遍角的汉宫。张良悉数着手中的汉简,那是他倾尽心血写下的时政策文,为了那个他一手辅立的帝国,为了那个他视越性命的人,可如今……张良轻蔑嗤笑,将竹简尽数丢进火炉中,熊熊烈火灼目而起,烈艳得仿佛此刻汉宫淌着的忠烈的鲜血……
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菲菲的日子,烽火十里绵延,张良昂首噙笑,信步踏入汉家营帐。分明是初见,可那人赤诚愉悦的眼神,至今都令他记忆清晰。他挽着他的手,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道:“得子房,吾已得天下矣!”他与他青梅煮酒,品评天下,赞“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也。”
“自是不如的。”彼时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年纪如此心想,可如今,张良竟实难分辨,当初那句赞词,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将欲取而代之的先与之言。
国土动荡,战火流离,征战之间,他为那人谋划天下,而那人,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保他乱世平安。许多时日,张良渐渐心意模糊,自己费尽心力谋立天下,是为扬名青史,还是为了那人?但他笃定的是,自己的命运早已与他紧紧相连,荣誉与共,沉浮与共。无数个日夜的机关算尽,无数个春秋的苦守硬夺,无数个星辰的呕心沥血,终于,他等到了。
那日碧空高阳,汉家天子踏着十里红阶,高坐明堂。那人欲封他为王,赐食邑万户,黄金万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断然拒绝。那些名利财权,他不在乎,那些王权富贵,他也不在乎。他只要了个小小的“留侯”之名,至于封地,选在他们初次相遇的留地。如此足矣。他予他绫罗千金,赏他仆侍百人,唤他“子房”。那时张良侧首轻笑,眉目如画,这般局面,此生已足矣。
不知是明堂龙椅蛊惑圣心,抑或是弥天权力蒙蔽圣目,时光如一袭火,燃尽岁月幕布,生生让张良见证了何为“十面可见人心变换”。曾经礼贤下士的明主,如今用来稳固权力的,并非是得民心的治国良策,而是当初与他同生共死、征战天下的兄弟的性命。真是……可笑……
檀香终于散尽,张良抬首望了望蔚蓝的天际,须臾垂眸,长睫隐去神色。圣旨迟迟不下,是无暇,还是不忍……不过无妨,张良望着已为灰烬的残简,转身举步。以今日为限,今后此世,再无留侯,再无谋士张良,他与他,从此便如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