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洁阿姨
我每天都在和窗户、地板、洗衣机、碗筷、脏水打交道，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做这一行已经有五年了，我已经忘了我去过多少人的家里，给哪些公司做过保洁。你让我现在靠在这大玻璃窗边想想，我还真记不清了。
为什么要做这个？
呵呵，唉。
我也过过好日子的，年轻的时候我家那男人曾经给我买过三千多块一件的衣服，那时候可是九几年，那时候一件几千块的衣服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块...是吧？应该有吧？
年轻的时候，男人挣得到钱，我都不用工作，每天带带孩子，给男人做做饭。现在孩子也长大了，去年刚刚工作了，挺开心的。
这几年男人年纪也大了，他现在出去给人搬砖，他们都不要。虽然孩子一个劲反对我出来做保洁，但是我想着啊，这么过着日子，总不能拖累他们吧？现在的年轻人啊，压力也大，这家公司里坐在格子里的那些年轻人啊，有的上班时间比我们还早，还有的深更半夜才回去。上周周六的时候，一个跟我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女娃，在厕所一下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了，刚好被我看到了，赶紧叫人送医院了。真叫人心疼，我担心我闺女也这样，经常叫她早点睡觉，不要熬夜，她没听进几句，唉，他们这些年轻人总嫌人啰嗦。
我在这家公司做了三个月保洁了，每天早上六点来，晚上七点下班，虽然工作时间长，但跟上一家比起来轻松多了。
我的上家是一个大餐馆，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扫大厅的地板，这份活是我老乡介绍给的，她要回老家照顾孙子才让我接手，不然她才舍不得呢。
别以为打扫大厅就是很轻松的活，餐馆里最容易脏了，来来往往的人多，别小看那些来吃饭的西装领带的人，他们吐痰的时候，跟我干粗活的男人没什么差别。
一整天下来，除了吃饭那半个小时，没有时间能休息，都在打扫。那家店的经理老是盯着我，一看见我稍微休息一下就会假模假样走过来。
几个做保洁的女人中还有一个姓钱的人，她看起来四十几岁，每天啊还在脸上抹层白粉，画两条又黑又细的眉毛。她老偷懒，还经常把她的活推给我。刚开始我忍着气帮她做了，有的时候我在大厅忙的腰酸背痛她还让我过去帮她，我就跟她说我忙。
推脱了两三次，她就不得了了，开始在背后说我闲话。她哪里不知道，听她话的那些人也会偷偷跟我说，那些嘴舌又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没多久那大堂经理便经常来盯我，我觉得肯定是姓钱的那个女人在搞鬼。他几乎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来看我是不是在干活，有的时候还会指指点点，说这里没弄干净，那里没弄干净。那个姓钱的女人就站在角落里看着我们笑。
有一阵子餐馆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我扫地扫完，又脏了。服务员收碗人手也不够，大堂经理又让我去帮忙收拾碗。才干了一天，我的腰就不行了，感觉整个人要从中间断掉了。乘着下午两点多客人比较少的时候，我偷偷坐在餐馆的二楼的员工楼梯口，餐馆里热闹的声音还隐约从门缝里传进来，靠着有点凉的墙，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梦见了一个可爱的孩子，那孩子看着我笑着，跟花一样。突然不知怎么的，哇的一声哭起来，泪珠子跟断线的珍珠一样。起初我以为这是我的孩子，但看着不像，我的女儿眼睛小，这孩子眼睛大。这时候我妈妈却出现了，她还是和印象中那样年轻，三十岁的样子，还是那么美。她看了看小孩子，又温柔地笑着看着我，过来抱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又坐在地上？不是跟你说了地上凉嘛，还是不听话啊……”
“妈……”闻到她身上的香味，是她，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原来还是这么暖和。
淅淅沥沥好像下雨了，我一晕，突然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一下子被吓醒了。一摸脸，尽是眼泪。唉，老了，这辈子和母亲的缘分只有十年，十岁的时候她去世了，到了后来我自己结婚有了小孩，有的时候我尽力想要回忆她的面孔，却总是模糊怎么也记不完整，我以为我都忘记她的模样了。
我从楼梯口走进餐厅的时候，迎头跟姓钱的女人撞了个满怀，她呸了一声，“冲霉头！”她说。
我莫名其妙，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没事你说什么呢？”
“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子，这把年纪了还要做保洁阿姨。以前不是有钱吗？有钱人还来给别人扫地吗？”她昂着脸，挺着胸，尖着声音说着。
感觉头更晕了，手忍不住发抖，腰上的疼痛像是很多根极细的针在同时从各个方向上扎进去。
她身上散发的浓烈的香水的味道和餐厅的油烟味混合在一起，让我作呕。胸口发闷，终于忍不住把中午吃的食物吐了。她没想到我会吐，来不及反应，污秽物便落在她的鞋上。
她气得直跳，大声叫着，所有人都看着我们。人们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两个保洁阿姨吵架。
我觉得她很可笑，她的反应像是富太太的反应，那么夸张，可她明明跟我一样不过也是一个扫地的。
大堂经理这时跑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紧打扫！”
这时连餐馆老板也看到了，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才三十岁的样子，文质彬彬的。他走过来，看了看我们，让我另外一个同事过来打扫，将我和姓钱的女人还有大堂经理叫进他的办公室。
还没容他问话，大堂经理便开始说我干活不行，老是偷懒，扫地也没扫干净。
我的身体很不舒服，那股火气像是气球一样充满我的全身。我大声吼着，“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懒了？什么都要我做，你有没有良心？……”
那姓钱的女人没想到我会爆发，站在一旁低看着我们没有说话。大堂经理也生气了，红着脖子说，“你以为我没看见吗？你刚刚就是去偷懒了回来！”
“你们一直让我干，不让我休息，我忙上忙下连碗都给你们收拾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不就是逼我走吗？大不了不干了！”
那经理可能就是等我这句话，刚想连声答应，餐馆老板却说话了，他声音平稳，没有什么语气，“你们先出去吧，我跟阿姨说说。”他这是对经理和姓钱的女人说的。
他们出去之后，餐馆老板请我坐下来，给我倒了杯水。
“阿姨我知道，您平时打扫的很干净，这些我都看到了。您呢，也的确是比较辛苦。这样吧，以后您就直接归我管，不受别人派遣，怎么样？”
我没想到他是这么实诚的一个人，刚刚的气也消了一半，想着自己如果没了这份活，后面不知道还要去找多久。
后来那老板真的说到做到，只要我每天把地扫好了，跟他说一声，他也不会给我其他的活，让我可以休息一下。真是善良的人。
上个月的时候，冬天晚上越来越黑了，下班的时候骑着电瓶车总感觉还是看不清楚。那天天气很冷，从公司的车库出来的时候，没看清楚一下子撞到了花坛，右腿肚子上一下子血就冒了出来。打电话给男人，男人把我送到了附近的小医生的诊所。医生说腿伤到筋了，必须休息三个月。
第二天打电话跟餐馆老板说了情况，他说真是抱歉了。说，上班十几天的零碎工资也会给我的，让我安心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谁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谢谢。
我女儿一周后才知道我的腿受伤了，火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大医院看。我说，去大医院看那上班的十几天的工资不就贴进去了，白白上了班，还受了伤。
她说，你这种情况不算工伤吗？让餐馆付啊。
真是不知道人间疾苦的傻孩子。
我休息了一个月又找了现在这家公司，只是腿脚没以前利索了，不能被别人发现我的腿有毛病。只要被管我们保洁阿姨的那个人看见，可能就不让我做了。所以有的时候腿痛得感觉断掉了，也要直起来慢慢走。
走慢一点，好像就不那么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