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人
文/十步白阶
天,灰蒙蒙的,分不清楚是雾还是霾。
或者是这两个本来就是一种东西?
那巨大的烟囱冒出的烟,是不是也混在里面?
衣服烧灼的味道,皮肤烧灼的味道,骨头烧灼的味道。
一缕缕黑色的烟雾冲天而上。
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等在门口,等着一个小小的方盒子从里面送出来。
然后,嚎啕大哭。
徐振默默的捂住了口鼻。
——有灵魂吧?
——这些烟,有灵魂吧?
寄宿于躯体的灵魂,随着烈火的焚烧,和血肉一同化作了烟雾。
还是说,那烟雾便是灵魂?
黑色的浓烟之中,夹杂着几缕清气,脱离了束缚般在空中翱翔。
“徐振,发什么呆?走了。”
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分明是一个明亮,清脆的男声。
徐振却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我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
“哦,走,走了。”
天色渐暗。
稀疏的车辆缓慢的行驶在路上。
蠕动。
如同虫子一般向前蠕动。
徐振不敢直视陈锋的眼睛。
那双眼睛,暗淡,腐烂,空洞,充斥着血腥气。
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
是自己亲手,杀掉的。
他已经死了。
对,已经死了才对。
如果他死了,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人又是谁?
幽灵?
不,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幽灵。
可,那时。
那时他的确看到了。
一缕轻烟,钻进了他早已失去生命的躯体。
陈锋是一名教师,在B市三中任教。
这并不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在当教师之前他做过会计,卖过小吃,跑过代购,凡是能赚钱的事情他都可以去做。
不过或许是运气不好,无论干什么,都是赔的血本无归。
最后在父母的建议下考了一个教师资格证,托了托关系,去当了个教师。
今年,刚刚考入编制。
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算是有了个铁饭碗。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无非也就是需要一个工作来打发时间罢了。
只是他心里却还是不太接受这种草率的安排。
“男人嘛,总要闯一闯才算是活过”
陈锋经常挂在嘴上的这句话此刻正萦绕在徐振的脑海里。
闯一闯?多么奢侈的想法,他难道都不知道很多人连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奢侈的站在父母搭建起来的金字塔上,大手大脚的花着不属于自己的钱。
还美其名曰,闯一闯。
——啊,多么可恶的想法啊。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决心要杀了他吧。
陈锋是家里的肚子,或许他死了,不,只有他死了,那些妙不可言的金钱才会真正用到该用到的地方吧。
不,怎么可能是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
“徐振”坐在驾驶座的陈锋开口了。
保时捷里舒适的真皮座椅散发着一股奢华的气味。
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前两天你跟我提的那件事,我考虑了一下,可能还是不太方便。”
徐振淡淡的哦了一声。
这个答复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腐烂,逐渐的腐烂。
徐振看着陈锋脖颈上裸漏在外的皮肤,古铜色的皮肤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形成深棕色,指甲盖大小的板块。
尸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别人应该都是这么称呼它的。
如同一颗腐烂的苹果,斑块缓慢的氧化,扩张,皮肤凹陷,变得干枯,褶皱。
“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也知道,兄弟最近手头比较紧,上次那笔投资,又赔了个一干二净,现在剩下的,恐怕就只有这辆车和我那房子了。”
“哦,没事,我再想别的办法就好”
“实在是抱歉,本来打算如果那笔投资成功了,我就和你一起去做这个项目的”
“没事,你想多了,咱们从小光屁股玩到大,你跟我客气干嘛”
“哈哈,也是,看来的确是我想多了,最近我和那两位也闹掰了,还彻底断了我的资金来源,不过不用着急,他们俩就这样,过俩月看我过得不好,自然也就心软了,毕竟就我这一个儿子么。”
车内的空调似乎坏了,腐臭的气味越来越严重,徐振不太分的出来这到底是尸臭,还是人性的臭味。
如同一块腐烂的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那我可就指望你了。”徐振咧嘴笑着,车内的气氛十分的融洽。
车子一路飞驰,停在了几栋别墅的门前。
原本徐振一家住在隔壁,门前的两株开着白色花朵的松月樱原本是两家的母亲一起中下的。
难道遇到同是喜爱樱花的邻居。
关系便一日日的近了起来。
更巧的是,连检出孕事也是先后脚。
怀着孩子的两位母亲坐在樱花树下更是无话不谈。
甚至相约,若生是异性,便定下个娃娃亲。
只是如今,仍旧住在这的只剩下陈锋一人。
一想到樱花年复一年的开着,人却早已不是当年的人。
难免有些唏嘘。
“隔壁的房子,还是空着的。”
陈锋话里有话的样子,却极力保持着随意的态度,似乎并不想让徐振察觉到异样。
只可惜他的演技并不过关。
徐振淡淡的嗯了,一声,对于眼前这个男人,他并不想听他说什么。
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只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俯瞰着他,仿佛他在他的面前不过是一直蝼蚁。
只有得到他的怜悯,他才能够苟延残喘。
事实如此。
没错,事实如此。
可这不也是陈锋想要表达的么?
他就是想让自己知道,自己不如他,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现在的自己不过只是一个槲寄生罢了。
一个寄生在别人身上,汲取养分的家伙。
这个该死的家伙。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杀了他,不是么?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这里。
无论杀了多少次,他仿佛都能复活一般,第二天一早,一次又一次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别墅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进门的左手边有一把湿漉漉的雨伞,那是早些时候下雨弄湿的。
往里走两步,鞋柜上的两双鞋,一双男士的是陈锋自己的,女士的则是他女朋友来时换穿的拖鞋。
没错,他有一个女朋友。
若楠,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经常被人夸赞不当艺人实在可惜。
只是她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出人意料的,只想当一个贤妻良母。
可谓是一个普通男人心中结婚的好对象。
此刻那双拖鞋安安静静的摆在那,说明了若楠并不在家里。
她是有家里钥匙的,所以任何时候在家里,都不奇怪。
今天,她会在三十六分钟之后回家。
准确的说应该是三十六分钟五十二秒,伴随着一声炸雷,跑进屋子里。
因为没有带伞,身上微微的有些湿。
不过那都是距现在三十六分钟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三十六分钟里,徐振需要完成一件事,一件极端复杂的事情。
杀了陈锋,并保证他绝不会再复活。
在卫生间把他溺死,用厨房的菜刀砍下头颅,推到衣柜把他砸死,甚至买来硫酸毁尸灭迹,以及使用易挥发的毒药等手段,但凡能想到的,他都试过,可无论如何,这个家伙就是死不掉。
无论死了多少次,他都会在第二天重新活过来。
——这个该死的家伙,绝不是人。
不是人——这个念头在徐振的脑海中一出现,便深深的扎下了根。
这次便绝不能那么草率,一定要找到方法让他永远的消失在自己面前。
没来由的,徐振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惧,这一切仿佛都是陈锋的把戏。
他此刻内心一定正在偷笑,嘲笑着自己的愚蠢,恐惧。
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自己,看着自己被他的雕虫小技耍的团团转。
这不正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么?
不,决不能这样,这种情况决不能持续下去,今天必须要做个了结,要彻彻底底的杀了他。
忽然,一个绝妙的想法出现在徐振的脑海里。
这样的话,就绝对没有问题了。
任谁,也无法让他再活过来。
陈锋在楼梯前忽然站住了脚步。
如同之前的每次一样,他回过头,笑了笑说:“不如,我给你看样有意思的东西。”
话到此,他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虽然那笑容依旧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但徐振这一次,却在那笑容中看到了一丝戏谑。
——没错,这个该死的家伙一定是在观察者我,观察我我如何在他的戏法之下落荒而逃的。
——我绝不能如此。
徐振还以微笑,淡然的一笑,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陈锋会走上楼,拿出那让他引以为傲的作品,炫耀他从出生便拥有的优越性。
之前,徐振还仅仅以为这是一种肮脏人性中令人作呕的一小部分。
可今天不同,今天他得知了陈锋的真实面目后,愈发的觉得对方是在戏弄自己,连这炫耀都是故意做出来的演技,目的只有一个,引诱他动手,然后再一次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徐振淡淡一笑,这次,他没有动手,他不会再犯之前犯过的错误。
他静静的看着陈锋滔滔不绝的说下去,不时还以赞许的表情。
俨然一副打从心底为他感到高兴的样子。
墙上的钟敲了六下,那是一件民国时期传下来的古董座钟。
原本是徐振父亲买下的东西,现在却摆在了陈锋的家里。
美其名曰,不忍看好友喜爱之物流入他人之手。
虚伪,实在虚伪。
他们一定早就看上了这口精美的座钟。
才借此机会将它据为己有。
不,不会那么简单,或许连父亲的破产都和陈家脱不开关系。
毕竟若不是如此,若不是如此,父亲是绝对不会同意出售这口心爱的座钟的。
仔细想想,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却有蹊跷。
徐振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不敢想象陈锋这一家人究竟有多么的阴暗,可怕。
为了得到一口座钟,竟然……
他的拳头紧握,靠墙放着的棒球棍似乎是为了此时此刻量身定制的。
徐振将它拿了起来,作势挥舞了几下。
太便宜他了,如果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而且这家伙一定又会活过来。
这一切,一定是一个圈套,一个引诱他下手的圈套。
只有完美的避开这些圈套,他才能够真正的干掉这个令人作呕的家伙。
“竟然都这个时间了么?”
陈锋看了看时间,眼神有些不甘的看了眼徐振。
表面上看来的确是像极了对时间的抱怨。
“叮咚”一楼传来了门铃的声音。
算算时间,来的人,应该是若楠,这便是徐振一直等待的时机。
他要在若楠的面前杀了陈锋,这样一来,就算陈锋是个妖怪,也绝对没有办法在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再度复活。
一想到这,徐振就忍不住一阵狂喜。
“我去开门!”
迈着轻快的步伐下了楼,若楠非常自然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无论何时去看,都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你来了,他在楼上。”徐振引着若楠上楼,终于,最后的一块拼图齐全了。
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悄的出现在他的手中,只待一见面,便会深深的刺入陈锋的心脏。
鲜血如期而至。
尖叫声在别墅里回荡。
刺耳的笑声如同着了魔。
锋利的尖刀在陈锋的胸口回转,一颗鲜红的心脏滴着血,被徐振吞进嘴里。
“死了,哈哈哈,这次真的死了!哈哈哈,这种败类!终于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邻居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
一共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警官王洋皱着眉,看着满是鲜血的房间,若不是最近几天这种场面见得太多了,他绝对会像前些天那样,对着被菜刀砍下头颅的尸体剧烈呕吐。
“又是一起么?”
王洋捂着口鼻和同事对视了一眼,虽然杀人手法各不相同,从警的直觉却让他觉得一切都是出自同一个变态杀人狂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