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的讲台 - 1
叮铃铃…………
下午的第四节课终于结束了，监考的老师抬起深埋在胳膊里的头，迷迷糊糊的扫了讲台下一眼。又抬手看了一眼表，正好五点半。随后才戴上眼镜使劲儿的伸了个懒腰，一脸舒服的说道
从每排最后一个同学开始，大家依次把考卷传到前面来，每排的第一位同学按照试卷上的考号次序把所有试卷排好顺序交到讲桌上来，晚上我要批改，明天下午讲讲考卷的内容，回去你们好好看看知识点……
监考教师的话还没说完，下面的学生们就熙熙攘攘的讨论起来。
有的在小声嘀咕放学后回家补哪部电视剧，也有的三三俩俩凑在一块儿小声密谋着什么，透过玻璃，几朵白云悠然得从窗外飘过，预示着又一个安静祥和得下午
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收拾着书包，似乎一会儿出校门后还有什么急事要赶时间，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来说，也无非就是玩了，最后只有少数几个人一脸严肃的表情，低着头默默的收拾着东西，而这才是这个班级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学霸，那紧锁的眉头显然是沉浸在刚才的考试中，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整理着先前的答题思路，确认没有什么偏差才肯松口气。
讲台下的一切都被监考老师尽收眼底，多年的教学生涯不仅使自己以前的知识的到巩固，还练就了一身千里眼，顺风耳的本领，不管台下的说话有多小声，有时候甚至只看学生的口型他都能猜出个大概意思。常年和这群十五六岁的孩子打交道，他自认为自己早已洞察了他们的内心。
监考教师不屑的撇了一下嘴，整理了一下衣领，习惯性的跺了跺脚，收拾了一番，才把刚才的那一大摞试卷卷起来夹在腋下，随后才又拿起自己的杯子打开杯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唉 唉 唉，不是我打击你们啊，你说你们上课的时候怎么没这个劲头啊？要是上课你们的精神头有这一半，老师我亲手把你们都送进重点高中！
台下的学生此时内心恐怕是一片唏嘘声，不过他们可不敢明目张胆的表现出来，有几个忍不住的平时最能捣乱的学生死死地咬住嘴唇。
礼拜一讲试卷的时候，我会提问，答不上来的，自己看着办！老师可在这里给你们提个醒儿，刚才的考试，自己什么水平都清楚了吧！哪里会，哪里不会也都心里有数了吧，会的稍微捋一遍加深印象，不会的才是你们今晚要克服的困难，好了，下课吧，再不给你们下课，恐怕要赶老师走了。
监考老师大手一挥，台下的学生们几乎都忽略了他前面绝大部分话，最后几个字才是他们想听到的
呼……咚咚咚
监考老师还没走下讲台台阶，学生早已拼了命逃难似的一拥而出，都没有一个学生回头和他说句老师再见
没多久只剩下教室的门在走廊的过堂风中吱吱悠悠来回的摆动，不吹开，也合不上。
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等大家都走出教室门之后才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唉！现在的学生啊！照以前差太多，明明对着试卷乱答一气，还要当老师得回去通宵批改这些垃圾废纸！还有天理吗！
……
周五的下午似乎永远都是大晴天，太阳也总是在这一天落山最晚，春天的暖风拂堤杨柳，通红的夕阳把人们的影子拉的老长但却怎么都扯不断，远处的草地上刮起一阵小小的龙卷风，裹带着一把沙尘吹向高空，几只燕子动作流畅的穿梭在半空，如果被画家看到眼里，必定会把这般美景跃然纸上。
出了校门口左转，就是一条百十来米的“商业街道”，其实也就是一些卖买零食和文具用品的小摊位或者小卖部，这在学生们眼里无疑是最繁华热闹且有吸引力的地方，放学后有很大一部分人聚集在不同的摊位前，寻找着课堂上朝思暮想的小吃和零食。
川流的人群中，有一个身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通红的夕阳照在他那肥胖的身躯上显得有点中年发福的样子，背上背着一个破旧的军绿色书包，怎么看都与周围同学的各式背包格格不入，脚上一双老年式样的皮鞋让这个孩子没有一点儿花季少年该有的朝气蓬勃。
他叫宫常勇，父母早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具体原因恐怕他自己也无从考证，后来一直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又常年在外忙于生意，几乎一年也就见那么一两次，几经辗转，最后又回到老家跟着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时间久了，对于生活起居和穿着打扮来说，似乎他又回到了人类最初的理解，食可果腹，衣可蔽体亦即可。
嘿！大勇！晚上我们去玩老虎机吧。
同班的赵伟从常勇身后跑过来，顺势高高跳起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正兴奋的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边说着，还从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大把一块的硬币，摊在常勇的年前。
常勇撇了一眼那一把硬币，摇了摇头
我不去了，一会儿回家还要看书，晚上回去晚了，奶奶又要担心了。
夕阳从硬币上反射出的红色掺杂着原本银白色的光晕，两者合成了一种玫瑰金般美丽的颜色，但他觉得这很刺眼。尽管他知道赵伟并不是在跟他炫耀什么，因为他几乎是班级里面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朋友，想到亲密和朋友这一点，常勇又有些心虚。
对方从没向自己开口说过我们是朋友之类的话，只是在整个初中生涯里，两个人一直在同一个班级，自然交集就多了点。
那好吧，下次，下次有空我们一起去吧。我请客，说罢，赵伟在他的书包上轻轻拍打了几下算是承诺，也许是安慰。
谢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等自己抬起头才发现，赵伟早在自己愣神儿的时候跑到前面，消失在人群中了。
一转眼的功夫，太阳便有一半身子没入了远处的地平线，瞬间，大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温度一样，敏感的皮肤自我防御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常勇无奈的摇了摇头，双手环抱着胳膊搓了几下。脚下的步子开始加快。
太阳还真是阴晴不定，早上出来的时候瞬间给人温暖，金色的阳光让人期待着新的一天的开始，晚上要落山的时候又一下子抽走白天给你的一切，只留下漫漫的长夜让人独自面对。
回到家刚一进门，就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仿佛刚进冰窖时面前寒气森森背后却温暖如往常的感觉一样，也许是孤独，寂寞，又或者是冷清，这令常勇显得非常劳累，常勇很不喜欢跨进这个“次元”空间，如果没有奶奶还在的话，就算是睡天桥，也会比这里让人舒服。
这是一栋十几年的老式房子
房子虽然不小，可家里面的布置却很简单，墙体被简单粉刷过，不过也是很长时间以前了，房顶厚厚的蜘蛛网就说明了一切，奶奶年纪大了，想打扫却是有心无力常勇平时也懒得打扫它，反正上面的蜘蛛只捕食几只蚊子苍蝇什么的，和自己井水不犯河水，碗筷橱上一台二十九寸的彩色旧电视机被奶奶用干净的老式花布遮盖的严严实实，想当年爸爸妈妈结婚时这可是整个村里唯一的最大的一台电视机，那时候几乎每天晚饭后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搬个小板凳挤在这台电视机前。那时候的欢声笑语似乎至今还在奶奶耳畔想起，有时候奶奶想儿子了，就坐在它的前面给自己一遍一遍的讲过去的事情。
不过常勇对这些并没有很深的感触，一方面那时自己还没出生。无法身临其境的去体会，再者，现在家家户户都是几十寸的液晶电视了，见惯了这些，并不觉得以前的旧东西有多好。
常勇站在电视机前，喉结轻微的动了几下，不过最终并没有张嘴。伸手摸了摸青底白花的老粗布。
常勇心里默默的叹息了一声，果然，奶奶每天都在打扫它。
幸好今天考过试，不用写什么作业，常勇把书包往床上一扔，还没等坐下就听见床上一阵儿哗啦啦的响，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反应了几秒，他也顾不得脱鞋子，一下子就扑倒在床上扒拉开书包。
书包底下的东西让他感到莫名其妙，随后才意识到什么似的，这才恍然大悟过来，他明白了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了，正想着把他们划拉进书包出去时，奶奶的叫声止住了他。
大勇啊
常勇扭过头，注视着从里屋走出来的奶奶
咳 咳 咳……
家里没盐了，一会儿做饭没它不行啊，顺便买点馒头吧，上次的馒头吃了蒸，蒸了再吃的，现在已经坏掉了。
奶奶年纪大了，也活不了多久啦，这些都无所谓，可是你，还正在长身体啊，
奶奶有些驼背，一手垫在腰后面，一手扶着门框又往里走了几步，喘了口粗气继续说到
唉？对了，这个月你爸给咱们娘儿俩打了生活费了是吧？要不你再去超市买点肉和酸奶吧，奶奶不喜欢那些东西，吃多了容易高血压，你就买够你吃的就行了，啊！
常勇注视着面前的老人，眼神里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混浊的眼神无法用单一的必须去形容。
奶奶常年穿着这几身蓝灰色的衣服，偶尔过年时才换上几年以前爸爸给她买的那件暗红色大衣，而现在恐怕早就被奶奶宝贝似的叠的整整齐齐的，存放在箱子里，如今她已经八十几岁了，每到过年时她才肯穿，也就是说按照奶奶现在的身体，那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衣服，恐怕穿不了几次了。
常勇的眼神有些神伤。
幸亏奶奶眼神不好，站的这么近也只能勉强看得到自己的容貌，不然老太太肯定又要担心自己的宝贝孙子了。
常勇愣在那里，眼神里对奶奶更多的是心疼和歉疚，以前自己总说以后长大了要买好多好东西孝顺奶奶，可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奶奶真的能等到那一天吗？
怎么了，大勇？是你爸爸工作太忙，忘记了给你打钱了吧？
呵呵呵，没关系，大勇，来来来，奶奶有，奶奶有钱。
说着，老太太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块白色的手帕，等摊开手帕。才慢慢的举到自己面前。
里面除了一张百元大钞外，其他的都是块儿八毛的零钱。
来，大勇，拿着啊？
老太太慈祥的一脸期待的望着他，眼角的皱纹挤到一块儿，可里面却满是疼惜。
常勇愣了几秒，不过他没从奶奶手里接过钱，他知道那些钱是怎么来的，他不能接。
奶奶，你把这些钱先收起来吧，我爸他前天就给我打钱了，比上个月还多呢！你等着，我这就去超市，今晚咱吃好吃的哈。
说罢，常勇把刚才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肩上，笑嘻嘻的跑去去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奶奶大喊。
奶奶，今晚我们顺便煮点汤圆吃吧，您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好 好，都好……
老太太笑着冲着大门招手
显然老太太根本听不清楚他说的什么，不管自己的孙子说什么，她都说好，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出了家门，原先准备原路返回去学校的路的，因为还有点事情需要办完。可就在刚才，常勇改变了想法，他紧紧的攥住书包，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天已经慢慢黑了，路上也没几个人，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差不多都聚在一起吃晚饭了。
街边的路灯还是那么黄黄昏昏的，无法照清行人的脸，但勉强可以照清回家的路，只要你坚定自己回家的方向。
从家门口出来，离开奶奶视线的那一刻，常勇就低着头往前走，刚才假装高兴的短短几秒，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表演。
他也不想这样，可事实是，自己的父亲早在上个月，就没给自己打过钱了，这一个多月，完全是凭借自己多年的好习惯才撑过来的，从很久以前起，父母给的压岁钱，家里卖废品的钱，还有父母离婚后给自己的生活费，这些钱他都保存在一起，能不花就不花，因为这些钱，他还有别的打算，他害怕，怕奶奶等不到自己挣钱孝顺她的那一天。那时候这些钱就是为奶奶的后事准备的。
奶奶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姑姑早已嫁到外地，有时候甚至一年都回不来一次。指望她是不行的，而自己的父亲，他前段时间在上学的路上，听到村里的人闲言碎语几句，虽然人们喜欢嚼舌根，但根据这两个月自己的卡里没收到一分钱来说，那件事情，不会是空穴来风。
至于去和妈妈那里要钱，这条路常勇想都没想过，况且，她现在。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妈妈了吧。
呵呵呵……
夜风悄悄临近，在他背后和上空张牙舞爪。
可常勇却感觉不到一点儿寒冷，反而还苦笑了几声。
几分钟前看着奶奶时复杂的眼神，现在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恨意，甚至还透漏着更深层次一点的东西。
才十几岁就要为最疼爱自己的人准备后事，说出去，这是多么的荒缪和残酷，可这就是，现实，就是活生生的，将要面对的现实，而不是假日里窝在沙发上吃着膨化食品看的同一种套路的韩剧。他担心奶奶得身体，但他更不想让奶奶以后老去后连个棺材或者长眠之地都没有。
奶奶这辈子，真没享过福，别的老太太逢年过节都会一帮儿女带着自己的儿女来祝贺，可奶奶呢！最多就煮个鸡蛋，下碗长寿面。
呵呵，常勇情不自禁的笑出声。
什么长寿面！不就是面条煮鸡蛋吗？不还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上都要吃的吗！奶奶的性格，自己不敢卖大鸡大鱼，就算买了，两人也只会开水煮，最多放点盐。所以自从父母离婚后，每年奶奶生日都是这么过的。
早晨一碗面条，中午又一晚面条。
想到这里，常勇攥紧了指关节，牙齿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正咯吱咯吱的作响。他出来的时候太匆忙，没顾得上穿外套，只想快点混过那折磨人的当演员的几秒钟。
要是真的有一天，她走了，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样比挖掉自己的眼珠或者掏掉自己的心更让人难受。
到了超市，常勇拿出背包里的钱
里面除了一大把的一块硬币，还有两张百元大钞，看着这些钱，他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一下。
寒冷的夜里。北风肆虐，就算一根小小的火柴所发出的微光，都能让人感到温暖。
此时，自己的心情和卖火柴的小女孩是一样的吧。
他清楚的记得，今天下午放学后，赵伟追上他拿着一大把硬币要带自己去玩，被自己拒绝后，赵伟当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和书包才走的，也许就在那时候他偷偷放进去的。
这个人情常勇深深地记在心里，之前本来打算还回去的，可奶奶的一番话，让自己打消了原先的念头。
现在的常勇虽然穷，到绝不是穷酸，更没有所谓的那么强的自尊心，从小就聪明的他，不会这时候这种情况下，愚蠢到去怀疑一个班上唯一拿自己当朋友的人的善意。
就算要有自尊心，那也是在能安稳的活着，不会面临被饿死的风险下才应该去考虑的东西。
想必，赵伟是知道了上个月那件事，才偷偷塞钱给自己的。
常勇并没有听奶奶的话，除了肉，汤圆和几样青菜外，他还买了两袋老年奶粉，用光了这两百多块钱，一分不剩，没有买酸奶。
今晚常勇是自从父母离婚后，过的最幸福的一天，抛开先前的种种问题不说，单是从奶奶接过奶粉，笑呵呵的夸自己的孙子长大了，还会知道疼奶奶了，这几句话来说，常勇感觉到了久违的幸福感，他头一次感到这间屋子那么温暖，不再冷冰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