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烟雨 六（13）

59班常有一个低年级学生来串门，他叫季凤翟，正上初中二年级。季凤翟和本班郅风华是同村邻居，故此经常来往。季凤翟当时在一中小有名气，他曾在市里举办的高中组数学竞赛上拿过三等奖，一时间声誉鹊起，其名声在校园里被广为传扬，人人都说他是少年天才。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季凤翟各科学习都拔尖，在初二年级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他才十三岁，身材矮小而肥胖，整体像个萝卜头。长着一张婴儿肥的圆脸，常年红扑扑的，像秋后的柿子。一双大眼睛常年放光，小嘴很能说，并且说不停。他跟所有人都能自来熟，什么样的话题都能接，因而很讨人喜欢。尤其在59班这个高年级教室里，他像活宝一样受人宠溺。

董晓生以前就认识他，他是自己初中同学季风明的三弟。去年冬天，董晓生在寒假曾去他家吃过饭，两人比较熟络。与旁人相比，更多了一份亲近。只有在季凤翟来到教室后，董晓生才能摘下面具，和他说笑起来。季凤翟人虽小，情商挺高，聊天中很是善解人意。他通过他的大哥，对董晓生的情况也算了解，尤其对他的家庭情况很有同理心。季凤翟向周围人吹嘘着董晓生优良的口才和出众的才华，周围人听得一脸懵逼，纷纷看了董晓生一眼，然后随即摇了摇头，继而继续满怀兴趣的调侃季凤翟。马跃对季凤翟说：又开始吹牛逼了，小孩说话的水分太大。停顿片刻，仿佛意识到什么，又稍显尴尬的对董晓生说：我不是说你啊。董晓生脸一红，没有应答。感觉这叫越描越黑。于是就结束了谈话，说自己要回家了。当时正值隆冬，北风呼啸，彤云密布，天上纷纷扬扬飘落着片状的雪花。董晓生穿过漫天飞舞的雪花，孑孓独行。教学楼向北，是残缺的老城墙，城墙之下是荒芜的野地，董晓生贴着城墙根，一个人顶风冒雪疾行，身后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以及白雪上一串彳亍的脚印。

很多年以后，董晓生去市里办事，和季凤翟在街头不期而遇，此时的季凤翟已经是市宣传部的副科长，当时不过三十岁，正值前程似锦的大好时光。熟人相见分外亲切，农村出身的季凤翟一点也不拿架子，热诚的拉着董晓生去了一个小饭馆吃饭，二人闲聊了几句当年的往事，季凤翟深情的说到：他至今都记得董晓生冒雪回家的背影，那一刻他都想流泪。董晓生也十分感动，不仅为季凤翟的深情和感性，也为自己当年的孤独和坚忍。他一直以为，自己一生中最孤愤执着的时候就是复习班学习的那两年，一半是清苦，一半是坚强。回味当年，那是一生中最有意义的奋斗时光。

忍受孤独和寂寞，潜心学习是对意志力最大的考验。随着春天来临，诱惑像暖风一样侵袭着董晓生的身体，他并不能做到坚如磐石。1984年春天，一部香港电视剧《霍元甲》火遍全国。班里的男生每天都在讨论剧情，他们在晚自习时逃离教室，跑到学校北边的面粉厂看电视。他跑去偷看，又挨擦忠义老婆。董晓生在坚持了五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也随着他们逃课，去看电视。

晚自习课并没有老师守课，班级的纪律只靠班长维持。好在平时晚课纪律挺好，没有人故意逃课。但是这两天情况不同，男生们像着了魔一样追剧，全天都在讨论剧情。甚至有些女生也加入了这个潮流，《霍元甲》的小人书开始在女生之间传阅。每晚两集的电视剧像磁石一样吸附着班里的磁场，上晚课时，一半男生都逃离教室，像猎犬一样追逐着电视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万里长城永不倒”的旋律，持续回响在许多人的脑海耳际。董晓生终于抵挡不住这种诱惑，融入这波浪潮里。

操场的北边紧邻着面粉厂，面粉厂的场院内摆着一台电视机，当时私家电视机尚未出现，但企业单位一般都有一台公用电视机。电视机一般是黑白图像，尺寸也在17寸以下。观众们簇拥在电视机前，一边看节目，一边发表评论，也很欢愉。前面的观众都自带马扎或小凳子，坐着看。他们属于VIP观众。晚来的人只能站在外围，立着看。董晓生到场时，外围已经站满了人。他在后面几乎看不到电视机，他只好左推右挡，借着人群涌动，奋力挤到里面，透过两个人头之间的缝隙观看。身前站着一个少妇，身材丰满，一头乌黑浓密的波浪发，侧脸看去面容姣好。他认识这个女人，是小学同学李中的二嫂，他去李忠家串门时曾见过她。她刚结婚不久，浑身散发着少妇的魅力。董晓生没敢搭话，只是在后面静静的站着。正剧开始的时候，正赶上一中晚课结束，下了课的学生突然潮水一样涌了过来，后面的人开始往前挤，一浪接着一浪，前面的人被挤的站里不稳，整个人群开始有节奏的晃动。后面的人墙推动着董晓生向前压上去，他站立不稳，前胸贴到二嫂的后背上，二嫂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董晓生窘迫的说：后面的人太挤。不过几秒钟，二嫂的表情由嗔怒变作宽容，眼光变得柔和起来，也许是认出了董晓生，也许没有，只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董晓生躲避不及，鼻子碰到二嫂的头发，一股浓烈的薰衣草香味直入鼻腔，他浑身一阵痉挛，整个人血脉喷张，瞬间陶醉在这清香里。他甚至不愿意再挪开自己的鼻子，有些贪婪的吸着这洗发水的香气。二嫂直挺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浑然不知董晓生的存在。后面有人又往前挤，董晓生的整个身子和二嫂贴合在一起，董晓生明显感觉到二嫂用力往后坐着身子，他呼吸急促，不自觉的挺动着自己的身子……

这一次经历让董晓生破防了，以后的几天里，他几乎天天晚上逃课看电视，除了看电视，还多了一种别样的目的。他甚至白天也有点甚至恍惚，满脑子都是那种奇妙的感觉。然而理智在不停的敲打着自己的思想，他知道，这样很危险，必须马上收心，否则，前期的努力又将付诸东流。好在电视剧只有二十集，一周后就大结局了。董晓生咬着牙关告诉自己，马上停止这种颓废的行为，即使在教室里不学习，也不能出去。他坚持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