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根,鱼腥草
有那么两三年,每到这个季节,我都会不时接到一个老太太的电话。她说话带着浓重的山东乡下口音,电话里,我从来没听明白过她说的全部内容。不过不要紧,我知道她只要一打电话来,必定是她的地里又有什么东西可收成的了,通知我抽时间过去。
老太太的家在我去学校的路上,下了课稍微绕一下,就到了。严格地说,那不是她的家,是她儿子和媳妇的家。很多年前,她和老先生一起,来帮忙带孙子。他们是很典型的庄稼人,对土地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更有一种要所有的土地都必须供养人的执拗。他家的房子不算很大,院子也不算很大,可好歹有两亩多地呢!外围的一片还是荒着的,多浪费!老两口于是肩挑手提,一锄头一铁锹,将这块荒地上变成了一个小菜园。
大孙子进了幼儿园,两位打算回老家了。在这里言语不通,平时和周围邻居也无法交往。儿子媳妇白天上班,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老人,除了伺弄那一块菜园,也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干。可是还没等到飞机票价格进入淡季,媳妇又给他们添了一个小孙子,回国的计划只好搁置起来。然后又相继有了大孙女、小孙女,老两口就这样一直住下来,一住了十几年,把自己住成了非法居留的黑户。
十几年间,他们一点一点地扩大后院的菜地。砍掉荆棘、树木,除掉杂草沤肥料,挖出石头堆成矮墙,到后来,屋后原来的草地也掀掉了一部分,他们的菜园子规模相当可观了。每一年种上豇豆、眉豆、辣椒、茄子、空心菜、西红柿、红薯、芋头、大葱、南瓜……他们一家根本吃不完。对了,还有玉米,他们从家乡带来的玉米种子,和美国本地的不一样,我特别喜欢。
老人家就拿一部分出来卖给附近认识的华人。某天一个朋友偶然给了我一袋他们种的老玉米,见我特别喜欢,就说,你干脆自己和老太太联系,直接找她买就是了。我就这样认识了这两位老人家。
我不仅喜欢他们种的菜,也喜欢那一片被他们打理得生机勃勃的菜地。我种的芋头不结芋头,红薯也只能吃到叶子,还有很多菜都种不好。每一次去,总和他们两老聊很久,向他们讨教。尽管他们的口音还是不容易懂,但面对面的交流比电话里好得多。他们真是地道的庄稼人,经验丰富。我通过他们零零星星学到的那些知识,远比网上的“攻略”实在得多,也不是靠自己摸索能够弄明白的。
某一年的这个时候,老太太种的豆角和大葱都丰收了,我去买了一大堆。临走,她顺手指着房前大花盆里种着的绿油油的草,问我:这是“折耳根”,治肺病,也可以拿来做菜,认得不?
折耳根?我不认得。老太太连根揪起两段递给我,说,拿回去种吧,这个很好长,旱涝都不怕,也不生虫子,不用打理的,也能过冬。
我一接过来,草上浓烈的气味立刻扑鼻而来——我于是知道这是什么了。除了“鱼腥草”,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植物能有这种味道。在家里和母亲逛菜市场,多见一节节新鲜鱼腥草根,据说鱼腥味越浓烈,药效越好。我只是从来没见过完整的新鲜植株,也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折耳根”。
鱼腥草能清热解毒,利尿消肿,对于热痢、湿疹、肺脓疡、水肿、痈肿有一定的作用,是中医治疗肺痈的常用药。据说鱼腥草经过阴干后,难闻的腥气尽散,用来煲汤,汤色和味道均如淡淡的红茶,散发一种肉桂的芳香而稍有涩味。
那天回到家,我学老太太把这两段鱼腥草种在花盆里。后来见它们的确很耐寒,干脆移入后院。头两年生长的速度比较慢,我没舍得动它。到今年一入夏,大片大片地发起来,长势旺盛得不得了,终于可以成把成把地拔下来吃,用不着心疼了。
而今年夏天,再没有老太太打来的电话了。因为他们的孙辈都长大了,他们也终于解决了身份的问题,回山东老家去了。这个时候,想必他们在老家的菜园子里,也是白菜、豆角收成的季节了吧?他们曾经陆续给我的种子、植株苗,除了这“折耳根”,其余的我都没本事养好,到底枉费了他们教我的那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