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丨江湖之远
武侠丨江湖之远
田记铺子躲在杏花巷的最深处,像是怕被谁发现似的。这么些年来,虽说铺子名号越来越响,那些尝到此间美味的客人们也没曾打听到这家铺子缘何开在这等偏僻的地方,搞得想吃点儿糕点都要费些力气。当然嘀咕归嘀咕,真要教他们离了这二钱一两的吃食,倒是没人愿意。
关于田记铺子,最出名的当然是招牌雪花糕,其次大概就数那个好不正经的中年掌柜了。只要是去过铺子的人,大抵在看到那满屋子的女子时就能摸清这中年汉子的德性。甚至在铺子生意最火爆的那两年里,县城里那家最有名的胭脂楼里也时常会流出些风言风语。这却是冤枉了汉子,他便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呀,顶多暗着瞅上几眼,还能掉几两肉吗?汉子想不通,一个人憋闷气,那些做工的女子们却偷笑不已。管他呢!反正这地儿富的流油,有好处又没啥风险,谁不爱干!
掌柜田云又坐在大门旁掰着花生,院子则挤满了闲散的姑娘们。早秋的潜良县并没有比之前舒爽多少,残存的蝉蛙犹惹人烦,巷子里空空荡荡,仅有的几家铺子都半掩着木门。
一位长相秀气的少女端了叠零嘴漫不经心地走来,汉子撇了一眼,没吭声。
少女捋了捋衣衫,一屁股坐在黄木制的门槛上,仍端着碟子,边嚼着零食边问道:“掌柜的,今天不去寻胭脂楼的琼瑶姐姐了?怎的,莫不是……你又惹人家生气了?”
田云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去去去,小姑娘人没多大,成天只晓得问这问那,小心我告诉你姐去。”
“你哪回不是这么讲的,可是你敢吗?”少女放下碟子,做了个鬼脸。
田云憋了半天,决定不说话。
少女抬头看了看天,又笑着说道:“我可告诉你啊,琼瑶姑娘人可好了,以前我去城里时就是琼瑶姐姐带着我玩的,哪像你,一天没正经的样,真不知道你哪儿点好了。但是吧,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少得意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的和琼瑶姐姐成了,可一定要好好对她,不然——”
少女挥了挥拳头,虎视眈眈的冲着中年汉子。
“得嘞。”田云咧了咧嘴“摊上你这么个小姑奶奶我哪儿敢呀。”
“哎你这小丫头没事问这些,难不成喜欢上了谁?”汉子又剥了一颗花生,好奇道:“说起来你这年纪也是该考虑嫁人的事了。我看隔壁铺子里那个男娃就不错嘛,虽然糙了点,但是个吃的了苦的娃子,更了他以后铁定不愁吃穿。要不然我找你姐说道说道……”
“停停停!”少女把手从耳朵上放下来,一脸无奈的看向田云,道“姓田的,我说你至于吗?你看本姑娘像是会喜欢那倒霉孩子的人吗?”
田云笑道:“你不喜欢人家,人家就看的上你吗?”
少女忽然有些沉默,赌气似的把碟子上的零食一股脑儿的倒进了嘴里。
汉子看了看她也憋着不说话。
过了半晌,汉子小心的开口:“生气啦?”
少女不答。
汉子掰了几颗花生在她脸上晃了晃。
少女哼了一声,一下子抢过。
花生味道很好,足以抵消刚刚的不愉。少女这才转过头,对着汉子认真说道:“其实吧,我也不是说他不好,但就是不是我喜欢的样子。”
田云来了兴趣:“哟,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么说吧,我的丈夫一定要是一个大英雄”少女伸直了腿,抬头看着渐暗的天。“最好还是个剑客。他要独挡天下人的追杀,独抗整个世界。一把剑,打破所有的樊笼。”
少女顿了顿,用眼神阻止了田云插话:“然后有一天,他会骑着俊马,披着白袍,在一片野花盛开的地方来娶我。【注①】”
少女说这话时又看着天空,恢宏的大日几近沉入地下,侥幸留存的光在人间横冲直撞,竭尽刻下存在的痕迹,而少女的背后,整个铺子,整个小巷,整个潜良县的背后,已经星光点点。
田云愣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说什么傻话呢,还不快点到里屋去吃饭,晚了可是要被你姐骂的。”
少女吐了吐舌头,又抢了几颗花生,端着先前的小盘子,一蹦一蹦的离去了。
田云独自想着些有的没的琐事,使劲晃了晃脑袋,从腰上解下酒葫芦儿,饮了口酒,只觉得平日里酣纯的老酒也平淡如水。
汉子哀叹一声,心想这世界真是好生无趣。
在潜良县城东边的某个冷清客栈里,一位稚嫩男孩借着烛火一字一句的念着所谓的“书上道理”。男孩相貌讨喜,生的唇红齿白的,只是不知为何头发很短,浅浅的,好像田野的麦苗。
男孩是这家客栈主人的孩子,传说祖上出过大齐国的车骑将军,只是这么些年一代代没落下来,到如今,一家人只能勉强依靠着这家偏僻晦暗的客栈来维持生计。年轻夫妇也不是没想过做些别的营生,但无奈不得门路,又受尽邻里讥讽,家里还有两位行动不便的老人,这么一盘算下来,只得作罢。
尽管得来的收入根本够不上一家子的生活。
邻里不喜欢夫妇俩,偏偏都喜爱这孩子,不管是汉子还是妇人,总喜欢拿他打打趣儿,孩子虽然没念过几天学堂,但也知礼守规,用巷子里那位黄老头的话来讲,就是有悟性,于是大人们愈发喜欢,也愈发怜悯,一想到这么聪颖的孩子连学都上不了,也就愈发地埋怨起孩子的爹娘了。
然而若能一直如此也倒罢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往日的邻居们一个个搬离此地,整条巷子的居民十不存一,而仍旧住在这里的男孩就愈发得困苦。
男孩很认真的念着的这些圣贤书,这是那个意外住在客栈的程姓公子借他的。程公子说,只要愿意读书,他可以借他书读。男孩以前没读过书,但在巷子里穿梭的时候他早已知道读书的好,所以当然很愿意。然而直到那个少年真的把这些蓝皮白底的大书递给他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论怎样做,都对不起程公子的这些施舍。
所以他挑灯夜读。
所以虽然书很枯燥。
但他读的津津有味。
小破客栈的二楼只有两间包房,其中一间的雕花木门没有蛛网和积灰,很是干净,想来是最近打扫过的原因,只是门上纵横的划痕仍旧暴露了它的过往。
包间内站着一位青衫儿少年,青丝长发,眉眼如画 ,俊秀异常,尤其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足以让所有见到的人都自惭形秽。
少年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就这样发起了呆。
来到潜良县不过数月,少年就已经确定了那人并不想见自己,虽说师父已经提前传了信让自己来便罢,可若真有这人,在他没完没了的打听下也该有点风声,当然也有第二种可能,那人真在这里,自己没找错地方,只是……那人不想见自己。
少年觉得后者可能大的多。
而且他没有理由怀疑师父。
至于为何不想见他便连真的影子都找不到,少年并没有多想。按照师父的说法,这么一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想不见谁自然就能不见谁。
不论是哪一方。
少年有些无奈,倒不是恼,只是有些担心自己会在齐国待太久,那样就离自己爱吃的雪花糕愈发的远了。
少年忽然听到些许细微的读书声。
少年知道是谁。
少年觉得很欣慰。
所以少年高兴的笑了,两根如月牙般的眉毛一动一动。
胭脂楼的早晨照例是一声铜锣声震天。只是今天却不比往日里的喧嚣。原因很简单。
今天是例假。
楼里的那些漂亮姑娘们都歇息去了,只有些名气低下的可怜姑娘才会选择留在青楼里,以期能多博取的银子。
老鸨打着呵欠在楼里懒懒地坐着,正盘算着今儿的收入不晓得得流走多少,却见着一个带斗笠的汉子大步走来,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问道:“这位大人快快里边请!大人今儿可不知要怎么着啊?”
斗笠大汉也不答,只是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宝,悄悄塞在老鸨手里,又扯出一张纸条,摊在手心里给老鸨看。老鸨不动声色,悄悄收起银子,立马尖声叫道:“来!华二,带着这位大人去甲四间。”
榆荷巷的中心是胭脂楼,就这一个青楼,让整个榆荷巷都变得人声鼎沸起来。对于那些巷子里的商铺而言,这当然是好事,但那些生长在此地的居民可就痛恨至深了。且不论这事儿得多晦气,单说那每夜飘散在空气里的胭脂气就忍受不了。于是许多土生土长居民都卖了老宅,迁了地,到其他巷子过活起来。
今天卖早餐的摊铺主人都很开心,因为那些胭脂楼的姑娘女子们一大早就进了店花钱。
其实不止是钱。还有那些女子们有意无意间露出的雪白肌肤。
这都是很诱人的东西。
榆荷巷旁边是铁木巷。
铁木巷旁边是东辰巷。
知守观【注②】就在东辰巷与铁木巷共同的尽头。
知守观是潜良县唯一的道观,香火活络,但是大多香客不过讨一处平安罢了,并未有多少人真的愿意听那些牛鼻子讲道,因此观中除了香火殿,仍旧是冷冷清清。
知守观观主姓陈,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今天老道士在养心亭见客。
少年程尘盘腿坐老道士的对面,中间隔着张红木制的方桌。一个看着不过七八岁的小道士小心翼翼的沏茶。
客栈男孩站在程尘背后,瞧着亭外的池水残荷嬉鱼儿,有点不安。
小道士倒完茶,向师父还有少年客人打了个稽首,立刻恢复了孩童心性,蹦蹦跳跳的出了亭子。
老道士始终微笑,即使小道士有违道理也不曾开口。那目光就像看着自己最亲近的孩子。
男孩看着快快乐乐的小道士和老道士,忽然有点羡慕,也有点伤感。孩子没有想自己。孩子只是想到了爹娘。
自己不快乐,爹娘应该也会不快乐呀。
小道士忽然转过头向男孩挥了挥手,男孩一愣,看向程尘。
程尘正微笑看着他。
“想去就去吧。”
孩子快步走了过去,不知怎的,看着有些不利索。但是孩子脸上的笑,在这时,才真正的属于一个八岁孩童。
老道士打了个稽首,心头默念。
“福生无量天尊!”
程尘从道观离去时已经快到晌午,赤红的太阳烙在天幕上,显得格外摄人。
程尘看了眼太阳,有些头疼。
本指望老道士能推算出那人的位置,专程跑这一趟,没想到那老道横去竖来只有一句话:天机不可泄露。开始程尘还有点不解,后来懂了,这老道多半知道,但是不可言。
因为那人是天下第一剑。
最是不讲理。
尤其是做这大齐国国师时,整个大齐朝堂,上上下下愣是强行被打出一股清流风气。那几年,大齐可谓国势滔天。
只是后来国师告老,齐国动荡,这才被周围数国抓住机会,拉近了差距。
程尘想着这些心事。没注意旁边男孩有些失落。
知守观内,小道士缠着老道士喋喋不休。
“师父,刚刚我们在观外的河里逮着好多鱼呀,可是我心软,把它们放了。”
“师父,你说为什么这些客人们总是上了香就走呢?”
“师父,刚刚那个程哥哥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师父呀……”
小道士说了又说,其实并没有真想得到答案,只是单纯的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说出来,就感觉很好了。
陈老道士不再看那小道士,低头注视着池水。
在这一道目光之下,水蓦然变得极静,极清,所有池里的生物,全都一动不动,层次清晰。
老道士想起先前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于是他一挥衣袖,整个池子就翻腾起来,泥沙四散,鱼儿惊游,就像是一幅极尽渲染的水墨画。
老道士背着手,满意点了点头。
青衫少年程尘撑着伞,和小小男孩走在铁木巷的道路上。一把油纸伞,绵绵的烟雨就再也与伞内人无关。
“公子,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人不愿意见你呢?”孩子抬起头,疑惑道。
程尘随口道:“天下虽大,像这些真正修为通天的大人物依旧是少数,我有何德何能,人家要愿意见我啊。”
孩子“哦”了一声。
程尘笑着问:“没懂?”
孩子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这么说吧。”程尘揉了揉孩子的头:“如果你家客栈来客人了,但这客人只是个普通百姓并且想要不花钱住客栈,你说这成吗?”
孩子瞪大眼睛:“这当然不成呀。”
程尘呵呵笑道:“那我这儿也是这道理。”
孩子低着头,闷闷不乐。
程尘只是微笑。
走了一段路,孩子又抬起头来小声说:“公子,我想了想,那人没钱来住客栈,一定是太苦了吧,活的这么苦,还得不到别人的善待,我觉得这不对,我昨天读书,书上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虽然没那么富有,但相比那个人来说好了很多,那么我觉得我就应该帮他。”
程尘想了想,答道:“你这么说也没大错,,但是繁事应该先看前提,如果那人真的没钱,你这样做就是对的,如果那人有钱,只是处于某些目的想赖账,那就没这必要了。”
孩子点了点头,但是却忽然涩声说道:“可是我觉得公子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我在巷子里时,大家都说好人有好报,现在公子这么好的人有了麻烦,可是那人连见都不愿见你……”
说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
程尘有些感叹。
他蹲下身子,拿袖子擦掉孩子的泪水,认真的说:“鑫辉,相信我,永远不要对世界失去希望,有时候表面上的得不到,背后或许有着千百难言的辛酸,悲凉。但我们,不求能为这世界做点什么,但求问心无愧,这就可以了。”
鑫辉抽泣着点头,一停一顿的对着眼前的少年说道:“对不起。”
少年程尘表情平静,合上了伞。
原来漫天烟雨已散。
这一刻,程尘回忆起前些天的往事。
那是家里窘迫,孩子一个人背着爹娘到河里捉鱼,泥浆全糊在衣服上鱼也没逮着,孩子默默的守了半夜,捉了一条最小的鱼回家,然后告诉爹娘是邻居送的。
那是娘亲生病,爹喝酒,不管,那么小一个孩子一个人跑过三个巷子去求药,带回来自己煎。怕熬过时辰,掰着指头数,即使这样也有一次错了,那一天,孩子擎着眼泪熬第二次药,还要忍着哭声。
还有每晚不敢大不愿小的读书声。
还有每次总笑着让大人别担心。
这些,程尘都安静的看着。
这些都是苦。或许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的苦相比,还很狭隘,还远远不够。但有时候,正是这些点点滴滴的小苦,才是人世间最感人的东西。
程尘对孩子很满意。相信老家伙也是。
所以程尘代师收徒。
胭脂楼里,一位绝美的女子弹着一支小曲。汉子早已摘下了斗笠,挨坐在女子边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竟是田记铺子的掌柜田云。
“琼姑娘,再弹一曲《相见欢》呗。”田云搓着手嘿嘿道。
琼瑶把手一抬,白了汉子一眼,从沉香木桌上端起一只雏凤酒尊,小口小口的饮着胭脂楼的特酿黄粱酒。
田云也不恼,从腰上解下酒葫芦,一口喝下。再瞧去时,不论是姑娘还是大汉,脸上都铺上了一层红晕。
迷迷糊糊的,大汉只觉得人间大千,也只有这女子一人独绝,看见那女子露在衣衫外的玉洁肌肤,就要伸出手去。
好在最后关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汉子整个人骤然一顿,郁郁的灌了口酒。
琼瑶姑娘托着腮,轻声道:“姓田的,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在没有光明正大的来娶我前,别想碰我。”
汉子愁眉苦脸,心想自己就不该同意这害人害己的约定。
一位少女抱着一大包米白面在铁木巷窜着,不同于以往的随意,今天她只想着赶快办完好和姐姐一起去逛集。
糖人。糖画。红糖汤圆。这是照旧要买的。
赵家铺子新进的绸缎手绢也是要去看一看的。就算买不起,总不至于看都不许看吧。
少女想着,全然没看见前面转角驶来的马车。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马车已经近在眼前。
在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少女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做,只是愣愣的看着马车撞来。
少女闭上眼睛。
少女感觉到风声呼啸,人群惊呼,还有烈马嘶鸣。
少女以为自己死了。
但是没有。
少女骤然瞪大眼睛,只看见一个身影抱着自己躲离了危险。
光影底下,原来是个青衫飘飘少年郎。
武侠丨江湖之远
田云从胭脂楼摇摇晃晃的出来,却没像往日那样直接踏上去往杏花巷的大路,反倒是左拐右拐的绕到了人迹罕至的东辰巷。
此时已至日暮,巷子里游荡着湿润的晚风,两旁的房子都空空旷旷,多年无人修缮,竟是有些个阴森。
田云仍旧摇摇晃晃,看起来应该是醉了酒,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家客栈。
一家破破烂烂脏兮兮的小破客栈。
于是汉子忽然醉态全无,横眉一凝,背起双手,衣袍摆动,朗声呵道:“请诸位现身一战。”
一声过后,巷子里再无余音。
只是汉子的周围,已经立满了黑衣剑客。
暮色里的知守观似乎比平时更为近道,林间鸟兽成群,却没有丝毫声响,像是在对这座人间知名的道观顶礼膜拜。
观外停着一辆马车,数名兵士,看服侍,应该都是衙门来客。一些偶然见到这一幕的道士们都有些疑惑不解,不知道府里这是闹得哪一出,偏偏要在这日暮时候来上香?
观内,陈老道士正陪着身边的美须男子闲谈。
男子一身浅绿官服,绣鸂鶒,佩九銙银带,谈吐有度,笑容和逊,颇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原来是潜良县的父母官任李鑫大人。
老道士笑道:“大人今夜来此之意,恐怕不是为了和贫道言论道法的吧?”
任县令点点头,直截了当:“本官来此的目的,前辈道法通天,想必早已得知。”
“是为了那个不该出现的人?”
“不错。”这位父母官抬头看了眼夜色渐浓的天,沉声道:“一个本来消失的人就该彻底消失,既然有的人不愿,还想着要扰乱而今这难得一见的安稳朝堂,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他压下心中升起的阴郁,继续道:“更何况他在我的守地呆了这么多年,我都一直没能发现。”
“即使他是先帝最信任的人?”老道士似笑非笑。
任李鑫沉默了一会儿,斩钉截铁道:“即使如此!”
说完又蓦然转身,盯着老道士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说道:“前辈,我想我的诚意已经足够了,不知前辈考虑的如何?”
老道士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反而弯下身子,把手向着池水一招,一抹清水已然悬浮在空中,老道士随意的将水凝成各个形态,仿佛一个沉溺游乐的孩童。
“道法自然。”
任李鑫如释重负。
田云看着这些黑衣客,眼神冷漠。一位似是领头的刺客深吸口气,走上前来,端端正正的抱拳,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田云眯了眯眼,平静的说道:“不过是前朝国师罢了,又如何当的起你这一拜。”
那来者苦笑道:“先帝的国师,又如何能称之为前朝,还请国师莫要戏弄卑职。”
田云不在开口,冷冷的盯着他。
领头剑客冷汗直流,咬着牙继续说道:“敢教大人知道,我等此次并无恶意,只是当今圣上听闻大人手中持有一副皇族失传已久的九宫图,一直念念不忘,恰巧借某位佛宗高人之手算出大人所在地,故而派遣我等前来寻了国师,还要为国师官复原职。”
不知道为什么,剑客把“当今圣上”这四个字咬的特别重。
田云奇道:“官复原职?他这么和你说的?”
黑衣剑客大喜,拱手道:“陛下口渝卑职哪敢作假!那大人这是答应了?”
田云摇头:“我当年立下天地大誓,此生不再与皇帝有任何牵连,此事休要再提。”
剑客向后退去半步,叹道:“国师何必非要执迷不悟?”
却在这一叹一退之间,数十位黑衣剑客已经列出了一座森森剑阵。
这位不甚起眼的汉子就站在那,却好像一座大山。
汉子忽然两指并拢,一道凛冽的剑气骤然喷射而出,在空气里畅快的游动。
就像是入了水的鱼。
这一刻,知守观内的某位县令露出了笑容。
这一刻,陈老道士低声念了句尊号。
这一刻,一位藏在破旧小宅子里的僧人睁开了眼。
这一刻,坐在自家的小破客栈里念书的宗鑫辉揉了揉眼睛,不确定刚刚看到的光芒是不是错觉。
这一刻,铁木巷的某位青衫少年蓦然起身,全然不顾身边少女的错愕,踏着风尖而去。
剑气与森然剑阵相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同崩溃。田云抽身而退,被击散的黑衣剑客们再次组合剑阵,攻向汉子。
田云止住退势,又是一道剑气离体。剑阵再次崩溃。
田云看着那些宣誓效忠皇室的天下一流剑客们,表情凝重。
宗鑫辉确定那不是幻觉,于是走上二层楼,推开窗子望去。天上明星闪耀,还有……一白一黑两道光芒追逐碰撞!
小男孩目瞪口呆,正想着那两道光芒是什么的时候,夜幕上却突然生出一朵金色的莲花,直直撞向白芒。
几乎是下意识的,宗鑫辉大声喊道:“小心!”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道黑芒迅速扭成环状将白芒阻挡在里边。
宗鑫辉赶紧闭上眼,却忽然听道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怕,我上去了。”
孩子抬起头,只见一道剑芒瞬间刺向金莲,光芒褪去,各方人物自现踪影。
孩子眼中却只有一个人。
那个青衫少年御剑登天。
田云哈哈一笑,一把扯下酒葫芦猛灌一口。这个不论当年如今文章剑法都双绝世的汉子,吟了十几年来第一句诗。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月至中天,知守观观主将茶杯放下,看着面前的美须男子,笑问道:“如何?”
任李鑫面色阴沉如水。
过了许久,这位潜良县有史以来最有才能的县令苦涩问道:“观主明明答应了本官,为何却又要反悔?扪心自问,这难道符合您的大道吗。”
老道士微笑道:“大人如何得知贫道违背规矩了?这段时间贫道一直在大人身旁,大人可曾见到施法的迹象。”
“话虽如此,但莫非观主以为本官真不知晓那边的事?那少年斩出那一剑后居然完好无损,而偏生他身上有你道教的法术气息,观主你可莫要告诉本官,这少年还能兼修剑法和道法?”
“福生无量天尊,随缘罢了。”老道士微微一笑,看向东片闪烁不定的天空。
任李鑫满脸怒气,正要开口,东边天空上却变成一片白芒,白芒过后,天上再无一个人影。
任县令愣愣的看着那方天,忽然叹了一声。
“大人想去何处?”老道士看着那道失魂落魄的身影,心中有些怜悯。
任李鑫这时却莫名平静了下来,他理了下衣襟,看向道士:“既然我败了,自然是要去见一见那位的。”
道士眼底的怜悯更深,叹道:“大人何必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离了这里便是,不过舍弃一身官职。”
年轻县令摇摇头:“有违皇恩,你教我如何去做?”
老道士不再开口,向着县令打了个稽首。
县令认真还礼。
夜色里,两个人相对而立。
武侠丨江湖之远
田云仰头喝了口酒,把葫芦扔给程尘。“那一剑不错。”
“是很不错。”程尘接过葫芦,有些为难的喝了一口,只觉得整个人憋的难受。
“你不好奇我为何放那人走?”
程尘摇头:“不好奇,他不过是听命于皇帝罢了,不乖他。”
“照你这意思,莫不是只要是皇帝下令,其他人都无辜咯?”
程尘看着酒葫芦很想再喝一口,听着这话就斜着眼看那大汉。
你怕不是个傻子?
大汉意有所感,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程尘故作轻松。
大汉哼了一声,心想要不是有个曾经和你一样蠢的家伙提前给老子打了招呼,老子才要让你晓得什么叫傻子。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
小破客栈里,一个男孩站在二楼看着不远处的那两个身影,发誓以后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厉害。
铁木巷里一个少女正看着夜色,心中有些莫名的憧憬。
胭脂楼里,同样有个姑娘,笑的欢愉。
【注①】此处化用电影大话西游台词
【注②】知守观的名字来源于猫腻小说《将夜》
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