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风云录 - 57 - 倩女柔情
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人,姿容清雅秀丽,但蛾眉微蹙,面带愠怒,正是温婉。孟烟寒一看到她,脸上微微一红,上前拱手道:“温姑娘,你的救命之恩孟某日后一定报答。我之所以不告而别,实在是另有苦衷,还请温姑娘海涵。”
温婉听孟烟寒这么说,面色稍霁,轻声道:“我救你性命,并未想过要你报答。只是你一个字不留就走了,未免太...”说到这里她突然间双颊泛红,嗫喏了半天却无法再说下去。
孟烟寒忙道:“至于归去来兮的剑谱嘛...”温婉不等他说完便道:”我知道你比武输给了别人,以你的性格定要再赢回来才会干休,因此我并不怪你。只是...“孟烟寒见温婉对自己不加责怪,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问道:“只是什么?”温婉道:”只是归去来兮剑法向来不传外人,若是我师傅知道被你偷学了去,我被她责罚倒也罢了,就怕她定要向你兴师问罪,那可就糟了。”
孟烟寒被苏怀剑刺伤之后跳河遁走,并不是他早有准备,也不是他水性极好,实在是出于无奈。以他当时的情形,若是李轻尘趁机出手,或是船上还藏有其他高手,他根本无力抵挡,结局不是被杀就是被擒,这是他绝对无法接受的。
他跳进河里之后,冰冷刺骨的河水几乎要把他冻僵,胸口的剑伤更是奇痛难当,但他硬是咬紧牙关,凭借残存的内力和坚韧的毅力奋力潜游。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窄的床上,床身微微起伏,似乎是在一艘船里,却不是苏怀剑所乘的那艘。
床边一人满脸关切,正是温婉。孟烟寒心知自己没死,禁不住大喜若狂,对温婉微微一笑,道:“温姑娘,是你救了我?”温婉见他醒来,原本愁苦欲泣的神情顿时化为喜慰。孟烟寒向来在女色上不甚兜搭,但此时看到温婉的如花笑靥,只觉得她容色极美,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温婉见孟烟寒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瞬间泛起一阵红晕,连忙起身走出船舱。不一会她又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对孟烟寒笑道:“我还是第一次下厨煮粥,这米粥有点糊了。你是要先吃一些垫垫肚子呢,还是再忍一忍等我重新熬一锅?”孟烟寒笑道:“我的肚子早已经咕咕叫了,这粥就算烧焦了我也要吃它三大碗。”
温婉微微一笑,心中欢喜无限。她走到孟烟寒的床前坐下,用调羹舀起一勺米粥,用嘴吹了吹,正想喂他吃下,但随即省悟到这样岂不是显得两人太过亲密,一只调羹停在空中,不知道是该收回还是继续前送。孟烟寒强忍胸口的剧痛,挣扎着抬起上身,张嘴将一口带着焦香的热粥囫囵吞下,虽然嘴巴和喉咙被烫得生疼,但还是含糊说道:“好香,好香,这是我有生以来喝过最香的粥。”
温婉被他滑稽的表情和夸张的言语逗得展颜一笑,第一口粥这样被孟烟寒吃了,令她的心障减轻了很多,当下又舀了一勺,将粥吹得更凉一些,这次直接送到了孟烟寒的嘴边,孟烟寒又张嘴把粥吃了,依然大叫”好香“。温婉一勺一勺地喂孟烟寒吃粥,虽然她的肚子早已饿得不行,但心中依然觉得温馨无限,平生所过的日子中以眼前这一刻最为美好,只盼手里的这碗粥永远都不要吃完。
孟烟寒一边吃粥一边问道:“温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会在这只船上?还这么碰巧将我救了?”温婉的脸上又是一红,低声道:“我从恶虎帮出来之后到处...到处...找你,终于被我看到你跟着独孤大哥和他的小兄弟去了山神庙,我不好意思进去,便在外面等着。过了半天我看到那个小兄弟跑了出来,你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会独孤大哥也跑出来了,我就悄悄跟在了你们的后面。你在船上和苏庄主比武我也看到了。看到你落水,我连忙将你救起,后来终于找到了一条船,并将它租了下来,我们俩就这样一直在汴水上飘到现在啦。“
说完这些话,她突然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孟烟寒这才意识到温婉在恶虎帮的时候受过伤,应该还没痊愈。她虽然将救他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但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多半温婉还亲自下水搜寻他的踪迹,如此一来更是伤上加伤。
他此时方才知道温婉救他并非凑巧,温婉对他如此深情,他如何看不出来,心中不由得暗暗感激,对温婉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温婉正要答话,突然间觉得一阵眩晕,紧接着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了照顾孟烟寒,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那阵眩晕不是因为受伤,纯粹就是太久没有吃饭的缘故。孟烟寒问道:“你吃过粥了吗?”温婉摇了摇头,笑道:“我现在去吃。”
她转身出去,却半天不见进来,孟烟寒想像着温婉端着碗喝粥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阵内疚。温婉身上有伤,却奋不顾身地一心救他,她明明饿得很了,却要先将他喂饱,而他却一直只顾自己,从来没有为她着想过。
他天性凉薄,说话行事向来只考虑自己,从不愿顾及别人,但温婉如此待他,令他那颗自私自利的心第一次萌生出一丝羞愧。
过了半天,温婉重新走了进来,对他道:“孟大哥,前面汴水分流,一边往扬州一边往庐州,你想走哪一边?”孟烟寒猛然醒悟,道:“我早就接到梁王传讯,邹鹤鸣要去庐州面见杨行密,意欲使晋吴两军联合,这事若是办成,会对梁军极为不利,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得逞。咱们还是去庐州吧。”
温婉眉头一皱,她其实更想去扬州,到瘦西湖游览一番,如果孟烟寒能陪同他一起前往,那就最好不过。没想到孟烟寒心中只有军国大事,她生性温柔,对谁都不愿轻易拂逆,更何况是面对心上之人,满腹心事又不便直说,只能心头叹息,还是依着孟烟寒的心意转向庐州。
孟烟寒虽然觉得温婉神情有异,但此时他在心中已经开始谋划如何阻止邹鹤鸣,如何说服杨行密与梁军结盟,以及如何打败苏怀剑以报那一剑之耻,对温婉的态度并未放在心上。
自此两人同乘一舟,沿着汴水东下,一路上温婉对孟烟寒照顾有加,并将师门的疗伤圣药拿出来为孟寒烟治伤。孟烟寒虽然伤势颇重,但他正当壮盛之年,温婉的伤药又极具疗效,不到十日便已痊愈,比苏怀剑恢复得快得多。
孟烟寒知道温婉修习的归去来兮剑法乃是苍梧派的不传之秘,她的师父九嶷神尼与苏怀剑的师父“风刀霜剑”黄啸雪齐名,据说已经将归去来兮剑法练到了第十重的最高境界。他这次败给苏怀剑,除了由于太过大意让苏怀剑钻了空子之外,另一个主要的原因还是苏怀剑的霜月剑法的确精妙莫测。
以孟烟寒本身的武功而言,战胜苏怀剑并非不可能,但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失败,因此对苏怀剑恨之入骨。他心中打定主意,不但要彻底战胜苏怀剑,而且要在他最为得意的剑法上将他打得服服帖帖,只有如此方能真正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一路上他旁敲侧击,想要温婉将归去来兮剑法传授给他,但温婉恪于师门严规,从不在孟烟寒面前谈论武功。孟烟寒心痒难熬又无可奈何,只好趁着温婉熟睡之际,偷了她随身携带的一本归去来兮剑谱,然后无声无息地逃之夭夭。
孟烟寒的武功本就极高,学武的天赋更是不凡,他拿到剑谱之后立刻便开始习练,不到十天的功夫便将归去来兮剑法练到了第八重,虽然还未达到最高境界,但已经足够惊世骇俗。
苏怀剑的剑法未必在他之下,但一来旧伤未愈,无法将霜月剑法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二来惊诧于孟烟寒的剑法突然间变得如此高强,心下先自怯了,终于被孟烟寒抓住他剑法中出现的一个小破绽,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斩断。
如此一来,苏怀剑的右手再也无法使剑,数十年的苦练废于一旦,这比直接杀了苏怀剑更加狠毒。常言道十指连心,苏怀剑的断指固然疼痛异常,但他心中的痛却比伤处更深了百倍。他用充满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志得意满的孟烟寒,突然间只觉得心灰意冷,什么王图霸业,什么称雄江湖,全都成了水中花镜中月,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苏怀剑猛地用左手捡起紫霜宝剑,反手向自己的颈中抹去。杨行密离他最近,见势不对,叫道:“苏大哥万万不可。”右掌探出,扣住了苏怀剑左手脉门,苏怀剑手指一松,紫霜剑又一次掉落在地。
杨行密大喝一声:“弓箭手。”街道上突然间出现了上百名弓箭手,全都张弓搭箭对准了孟烟寒,只等杨行密一声令下,便要将孟烟寒射成一只刺猬。
杨行密正要下令放箭,突然间一个声音响起:“且慢!”杨行密心中奇怪,在庐州这块地方竟然还有人敢出言阻止自己。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当街的一座瓦房上站着七八个人,当中簇拥着一名大约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衣饰华丽,虽然是在寒冬,手上却轻摇一把金丝折扇,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白玉斑指,上面镶嵌的祖母绿宝石足有蚕豆大小,面带微笑,仪态颇为潇洒。
杨行密心中一动,朗声道:“来者可是朱友珪朱公子?”那青年笑道:“杨将军果然好眼力。”杨行密道:“朱公子真是有雅兴,只是为何不走正道,却要效法那梁上君子私闯民宅?按照庐州律法,可是要坐牢的!”
他与朱友珪从未见过,对他本无恶意,但孟烟寒作为朱温的军师,先是暗杀他手下大将,又伤了他的多年好友苏怀剑,可见他根本就没有将自己这个淮南之主放在眼里。
他心中对孟烟寒极为不满,恨乌及乌之下,对朱友珪也变得厌恶起来。见他到了庐州不先来拜见自己,反而登上房顶,居高临下地与自己说话,心中更是有气,忍不住便要出言讥讽几句。
朱友珪面不改色,呵呵笑道:“这有何难,我立刻将这块宅院买下来不就行了。”他转头向身边的一个人耳语几句,那人抱拳应诺,翻身从屋脊背后跳下。
不到半刻功夫,那人重新跃上房顶,手里拿着一张颜色发黄的方纸,递给了朱友珪,看样子应该是这座宅院的地契。朱友珪举起方纸向杨行密晃了几晃,笑道:“杨将军,现在这座宅院已经是我朱友珪的啦!”
杨行密没想到朱友珪说买就买,心中对这家主人见钱眼开极为不满,等到今日事了,必须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他哼了一声,转换话题道:“朱公子,这孟烟寒穷凶极恶,杀了我手下两员大将,今天又当着我的面将我特意请来作客的老友苏庄主伤成这样,我要拿下他问罪处置,不知朱公子为何出声阻拦?”
朱友珪道:“杨将军此言差矣。”杨行密心中更加不快,问道:“何以见得?”朱友珪道:“我家军师被苏怀剑暗使诡计,差点丢掉性命。他杀李秀梁与罗秀棂,将苏怀剑削去两指,纯粹是为了报他个人之私仇,绝对不是针对杨将军,这一点我可用人格担保。”
杨行密冷哼一声,道:“这些人都在我庐州军中位居要职,孟烟寒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或杀或伤,不但有伤我庐州军元气,而且对我军士气打击不小。如此作为,倘若只是为了个人恩怨,似乎难以令人信服。”
孟烟寒不等朱友珪说话,抢先对杨行密道:“杨将军,想我孟烟寒纵横江湖,从未在别人面前输过一招半式。没想到此次被苏怀剑连使诡计,不但将我刺伤,还逼得我跳水逃遁,此仇不报我岂不枉自为人?在下这几天的所作所为的确是为了出心中这口恶气,绝非有意对将军不敬。倘若将军认为我的所作所为让庐州军蒙受损失,孟烟寒甘愿受罚。”
杨行密见孟烟寒这么说,心中火气稍减,他正要喝令军士将孟烟寒拿下,至于如何问罪,大可慢慢思量。只听朱友珪冷冷地道:“杨将军,你硬要将我家军师拿下问罪,朱友珪此时人少力微,只能由得你。只是他日战场相见,在下也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杨行密见朱友珪这么说,明显是在告诉他,若是他不愿意放过孟烟寒,梁军便要与他兵戎相见。此时的他在实力上与朱温相差甚远,若是朱温发兵来攻,李存勖又作壁上观,庐州军即便不被朱温吃掉,也很有可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他看了看苏怀剑,又看了看孟烟寒,心中左右为难,好生委决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