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嗓门儿阿姨

        大嗓门儿阿姨姓张，是我们家的四川老乡。

        记得小时候，大嗓门儿阿姨每次逛基地（对胜利油田中心地带的特称），中午都会来我们家落脚，吃顿饭。因为讲话声音特别大，总是先闻其声、后见其人，所以我“送”了她这个很富有“创意”的“雅号”。现在想来，虽有些不敬，但却十分贴切。

        “泼辣”，是大嗓门儿阿姨的第一个“标签”。

        一件事情让我记忆深刻。大嗓门儿阿姨的女儿婉芬，年芳二十，是远近闻名的“黑美人”。

        俗话说，女儿大了要出门，要嫁嫁个好小伙儿。父亲的好徒弟卫国，二十有一，那年征兵，在父亲的力荐下，应招入伍，穿上了帅气的绿军装。

        那天，卫国来家给父亲辞行，正好遇到了同大嗓门儿阿姨一起逛基地的婉芬。一个仪表堂堂，一个温柔贤淑，郎才女貌，父亲也有意撮合这桩好事儿。

        年轻人的恋爱，分分合合，不需要太多的理由。现在看来，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可在当年，却不是那么容易。

        后来，卫国和婉芬的关系出现了裂痕。导火索是卫国的团长的女儿悄悄塞在他笔记本里的照片。说来也巧，那天，婉芬正好去部队看望卫国。倔强的婉芬听不进卫国的任何解释，哭着离开了部队。

        这事儿可捅了大嗓儿阿姨的“马蜂窝”。大嗓门儿阿姨带着婉芬“闯进”我们家，当着父亲和卫国父母的面，声泪倶下，痛斥卫国是“陈世美”。尽管第二天，卫国被父亲一个加急电报“招回”，但还是无法阻止不欢而散的结局。

        “能干”，是大嗓门儿阿姨的第二个“标签”。

        大嗓门儿阿姨有两个儿子，为了让儿子们都能有丰厚的财礼钱，早日娶媳妇成家，大嗓门儿阿姨在小区门口摆了个修鞋摊儿。

        春夏秋冬，严寒酷暑，大嗓门儿阿姨都会准时出摊儿，并以公道的价格、高超的技艺，赢得了街坊四邻的交口称赞。几年下来，两个儿媳妇都顺利地娶进了家门儿。

        但，大嗓门儿阿姨始终没有停下“事业”的脚步。“还得为孙子、孙女、外孙攒点儿上大学的钱呢！”大嗓门儿阿姨的一席话，让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善良”，是大嗓门儿阿姨的第三个“标签”。

        大嗓门儿阿姨的老伴儿是位特别老实的石油工人，少言寡语，对大嗓门儿阿姨绝对“言听计从”。但就在小儿子娶上媳妇后不久，大嗓门儿阿姨的老伴儿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

        大嗓门儿阿姨不得不“放下”自己的“修鞋事业”，在家一门心思地照顾老伴儿，直到五年后老伴去世。

        大嗓门儿阿姨的天塌了。打那以后，大嗓门儿阿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成天坐在屋里发呆，修鞋箱上的灰也越积越厚。

        突然有一天，大嗓门儿阿姨天天往外跑，在家根本呆不住，而且，还经常忘记回家的路。

        婉芬赶紧带着大嗓门儿阿姨去看医生。医生说，这是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的前期，以后可能会越来越重。

        那天，在外出的路上邂逅婉芬，在她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大嗓门儿阿姨的家。眼前的一切，让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目光呆滞、行动迟缓、一言不发、骨瘦如柴，与昔日那位声如洪钟、乐观开朗的大嗓门儿阿姨简直判若两人。

        对于过往，大嗓门儿阿姨早已忘记。见到我，也没有任何表情。

        我的心里十分难过，不忍在此过多停留。可就在我转身的那一瞬，大嗓门儿阿姨忽然用四川话自言自语道：“修鞋？包你满意！”

        细细想来，对大嗓门儿阿姨来说，老伴儿是天，儿女是地，修鞋即事业……

        （文/杨岢）2013.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