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石
1～
“何为爱？”
“上爱不爱，是以有爱，下爱不失爱，是以无爱。”
苍老的声音将我从千万年中的睡梦中唤醒，模糊看到河岸上似乎有一老道，一小童。
“稚川，稚川。”远处传来一妇人呼唤声。
小童对老道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崇拜神色有如看见圣贤仙人一般，随后才欢快奔离。
正望着远处，我只觉得周身一股温热，原是老道将我从水中捞出，一边揉着我的身躯，一边囔囔低语：“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
我只觉得浑身似有暖流，眼睛一片刺痛，刺眼白光竟然让我难以适应，片刻后眼前豁然一亮，万物皆清明，那老道白色道袍，头上一道髻，银须白发，暮色渐浓，红霞似乎染在他银发之上。
2～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我随手被那老道放在河岸边，听闻当日那小童后来成为名噪一时的小仙翁，却也终归尘土。我开始不喜只看那云月山河，偶也等日暮之后出来四下走动。
一日，残阳下一船河中飘荡，不似普通百姓舟船，可我见惯舟船也不觉新奇，正欲转身离去。舟上传来一曲歌：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久在嘈杂尘世偶闻宁音，惊觉天籁；在这孤寂凄冷之地闻得这靡靡之音却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华丽殿宇、巍峨楼阁、繁盛花木、娇艳美人眼前皆现。
我不由怔住，回望那船，运足法力想探得船中何人。歌声忽停，女子抬眼，望向河岸，似知有人窥探。
我化为一缕青烟飘自船仓内，却是用足气力，我何时竟会如此虚弱。我曾试过如此在人前现行，吓得烦人跌撞逃离，此时这女子面不改色，抬手拿起桌前茶杯，轻轻抿了一下：“我当是谁，不想是同类。”
“同类？你也是石妖？”我在这山中不说千万年也算百余年，凡人、术士见过，狐妖、山神也偶的相遇，同为石妖却不曾见过。
“你元气淡薄，想是没有多少时日。”
我轻笑：“稚川成就卓然不过也化为一捧黄土，山中也已百余来年，时日多少有何计较。”
女子摇了摇头：“稚川修仙即使不成也不过继续轮回，你若消散神形俱灭，岂可同语。”
“我本已仙法超出凡人数倍，如你所说还不如这寻常凡人。”
“正是。”女子宛然一笑容貌娇媚，我想学她，却面容生硬。女子在我将一瓷瓶中的玉簪花取出一枝递于我。
我接过疑惑，妖本是超凡美颜何须花来装点。她见我不解，取出一朵轻嗅。
“何味？”
“无味。”
“你一定要有自己的一颗心才会有三尸。有了三尸才可识得香味。”说着抓着我的手放到了她的心口，我触碰到温热肌肤下一阵炽热的跳动。她笑：“待你识得此味，你自会有自己的一颗星。”
我反摸自己心口，还似如多年前在水中一样冰凉，心中燃起一丝恐惧，难道真已时日无多？“为何一定要得那三尸”
“有了心才会有三尸，求仙之人，先去三尸。恬淡无欲，神静性明，积众善，乃成仙。我们没有灵觉，反要先求得三尸”
“三尸？何谓三尸？”
“我看你听我歌声，上前偷视，已是起念，要寻得这颗心，不如就去诗此景中找。”
“可是？我该如何找到这颗心呢？”
“你即化为女身，去找一爱的男子，自会体会得知。”
“那我如何寻得这位男子？”
“情爱之事皆迷幻，你怎能知道你爱上的下一个人会是谁？”女子轻笑
“你有这颗心也是爱上一个男子吗？”她越说我越是疑惑，只求能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女子笑而不语，我只好静坐等待，半晌才言：“你可愿和我学诗文？”
我懵懂点头，此后日日与此女同行，教我诗文。三日后换车马，又过三日换船，船行至洛阳，女子不肯再前行。
“我到地方了。”
“你不是说我要去长安吗？”
“你去，我留。”
“为何？”虽相处时日无多，我却不肯离开，怕失了这师父又陷入困顿迷茫。
“我的名字叫张碧蓝，你我各有缘法，我需在此等一游魂。你记得你元神虚薄，找个年轻女子附身，你附身女子命亡，你也只会消散。”
3～
【宿命】石
当我在弘文馆见到那个少年时，我想也许他会是我要找的人，衣着华丽相貌俊朗，他的母亲怜我会些诗文，让我我成为了他的侍读常伴左右，他们告诉我从今以后天下的男子中，他会是最为显贵。
那就他吧！
玉簪树下，我研磨他写文，他画画我题诗，我似乎闻到了淡雅的玉簪花香，我觉得胸膛中似乎有气流涌动，可是顷刻间化为乌有。
“母后忌惮于我，你若与我如此太近，只怕母亲对我更是嫌隙。”
“你可曾真对我有真情？”
“婉儿，进入这皇家哪会有真情？与我……”他口中后续的话言我已不再想听，说得越多胸中空荡荡的感觉越甚。他原来的绵绵情意只不过在出演的戏，只是想在这皇家中有多一助力，他连自己都不相信这东西，我如何获得……
我遇见的第二个男子是一个好看的男子，我从没有如此容貌娇媚的男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些形容女子美貌的词我却想用在他的身上。
女皇沉迷于淫乐，与他欢好之时也从不避讳与我，她相信我不会报仇。我也不是真的婉儿，怎么会与她报仇，我连他们所说的人都未见过，我略施小法就轻松进入掖庭，占了这女身。
香帷之中两具肉体痴缠，即便是老妇，我也听见到她蓬勃的心跳在耳边加速，如果当日我也与李贤欢好是否能得到这蓬勃的跳动。
“你可能教我？”我询问那一如女子般柔媚的男子。
他的芊芊玉手如女子一般，却有男儿的有力，他将我揽入怀中，耳鬓厮磨，一阵酥痒遍极全身。
“大胆。”一柄长剑刺来，额间留下了女皇给我永不消逝的痕迹，虽说她只是谪仙，却也有我不可侵犯的神识相护。
我不敢再有逾越，这繁华宫廷之中若是少了她的庇佑我如何寻得那至美的男子。
那个极懂人心的男子三思是我遇见的第三个男人，他的诗文是我见过最差的，他的容貌也不是最秀美，但他却极懂我要的是什么。
4～
玉簪花下，我似乎又闻到了当年的花香，只是这花香还夹杂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他孔武有力的身躯在月色下起伏，光洁的肌肤上细腻的汗珠撒上一缕淡薄的银光。
我在胸膛之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蓬勃气息，一股暖流由下而上遍及全身，直至胸腔，让我浑身微颤，只是随着他动作的戛然而止，那气息也消失殆尽。
气息太过细弱，如何能凝聚人心？
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想也许是他，他也许是我要找的人。他看我的眼神那般温柔清澈，与他凌厉的气势全然不搭。我问他叫何名，他只说：“江湖浪人，贱名何足挂齿。”我叫他影，他不怒反笑。
他的身躯布满刀疤，我将脸庞贴在他的大手上，轻轻摩擦，娇嫩的肌肤擦过他指尖的伤疤，胸腔里泛起一丝温润的疼痛，不，这不是我要的。
他不会是我要找的人，起初我只想让他远离，回到他的江湖。
“你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好。”
我第一次与他这般说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甚至看不出一丝犹豫，反是怜爱。我从未见过如此眼神，竟然觉得几分惶恐。
当他将那人的头颅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流在心口涌动。从来没有过的蓬勃气息，原来杀人也可以得到人心吗？我微微一笑，他的眼中透着无比的温柔。
冷眼宫中争斗，看多了凡人的骨肉相残、爱侣反目，渐渐也不再在乎凡人死活。
我不知道让他杀了多少人，我也不记得自己与多少男子有过欢好。我只在乎胸膛中积聚着各式男子带来的蓬勃气息，各式各样的一缕缕气息在体内滋长，却又无法凝结成一颗自己的心。
无论是深谙此道吾三思还是软弱无能的李显，或是翘舌如簧的刘幽，抑或是崔氏兄弟都未能让我如愿。我在波云诡谲的深宫中生活，渐渐也如人一般懂得左右逢缘，我元神减淡，早已逃不出去这貌美躯壳，华丽宫殿，二十年来，如果不是自己容颜未老，我真以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女子。
当影子和我说要走的时候，我只觉胸口一紧，我早已忘记他曾带来的那次疼痛，只在乎因他收积的那缕气息，和作为一柄利剑的他让我能在这诡谲深宫站立，更方便的寻找那些精美的年轻躯体。
“再替我做最后一件事吧。”我知道他不会拒绝。凡被我迷倒的男子，又有几个拒绝过我，更何况他这样寻常的一介武夫。
当他将鱼符和书信拖人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欣喜接过，我随手将信件丢弃，取了草诏向宫外走去。
我要更好的活下去，去寻找自己的心。
5～
凌烈的风吹着，我跪在旗下等着生命的终结。恍惚间我看到了远处的玉簪花，曾经那么近都闻不到，如今这般遥远如何能得，我一丝苦笑，总归是要神形俱灭。我想起那些男子，心里一阵厌恶，胸膛内被自己强行聚集的气息渐渐消散，只留下几缕淡淡的环绕心口。
是他的！
影？
我想起自己做的那首诗：“岁岁年年常扈跸,长长久久乐升平”。
他怜惜的看着我，男人总会因怜生爱。“跟我走。”他笃定的望着我。
“不！我还不能走。”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当年的玉簪花开的如今日一样的好，如今那花虽在远处我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霎时间，胸腔内涌起一阵热流，我感觉到了胸腔内一股蓬勃欲出的暖流。
心？
我有心了？
原来我是爱他的……
后记：2003年唐墓上官婉儿的坟穴开启，里面空无，却未发现盗墓痕迹。
【宿命】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