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的彼岸花（31）
大三下学期，刘陵找到一份兼职——做家教，她的学生是一个小女孩，出生在一个中层阶级家庭。小女孩叫韩嫣，长得很秀丽，也很机灵，只是心性不定，没什么兴趣看书。
韩嫣的家长选择刘陵，一方面试看重她熟练而纯正的英语口语能力，另一方面是觉得刘陵稳重，做事比较用心。这样家长也比较安心，虽然可能韩嫣学不到什么东西，但至少不会被教坏。只要自家女儿健康开心地成长就行，这是对刘陵最低的要求。
第一天按响韩嫣家的门的时候，从门缝里出来的是一条白色的小狗。刘陵吓了一跳，不禁尖叫起来。
正值刘陵惊魂未定时，小女孩韩嫣从门后走出来：“老师你来啦？怎么啦？老师怕狗吗？”
刘陵强装坚强：“老师不怕，不怕！只是不太适应罢了。”
韩嫣：“它叫阿福，四岁生日时爸爸送给我作生日礼物的，连名字也是我爸爸给它起的。其实，它很听话的，很温顺，一点也不吓人。不信老师可以摸摸它，它真的不会伤害你。”
刘陵看着阿福趴在门边一动不动的样子，确实想伸手去试一下，可还是战胜不了心里的恐惧，十几年来的惯性不是一时半会儿说改就改得了的。“以后吧，我们时间很紧，先上课吧。”
第一天的课，刘陵上得很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韩嫣的“非暴力，不合作”，更多的是韩嫣整整一个多小时里都抱着阿福，使刘陵心里总是惶惶不安，连自己都忘了要讲些什么，先前想好的章法全乱了。她也想过叫韩嫣放下那只小狗，专心点，可是第一天就这样严厉，总不太好。
晚上回到寝室的时候，刘陵的脑子里闪过“放弃”的念头，可她还是说服了自己。不就是一条狗吗？有什么了不起？我难道还要一辈子被它这样吓倒？我能战胜对一个人的依赖，也一定可以战胜对一条狗的恐惧。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刘陵都在对着韩嫣和阿福上课，渐渐地，她对狗的恐惧已经有所减弱，只是看到它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有点小疙瘩。
有一天，讲到“miss”这个单词的时候，刘陵告诉韩嫣这个词作为动词时有两种含义，“错过”和“想念”！
韩嫣：“为什么它会是这两种含义，而不是别的意思呢？”
刘陵停下来，想了想，笑着对韩嫣说：“因为错过了，才会想念啊！”
年少无知而又一团疑问的韩嫣还是不依不饶：“错过了，就会想念吗？”
刘陵呆呆地看着窗外，没有理会韩嫣的问题，脑海里浮现的是“错过了，才会想念。”，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错过了，才会想念了，可想念了，又如何？
直到韩嫣怀里的阿福走到刘陵的跟前，围着她的脚边打转，不停地乱嗅，她才从惊慌中回过神来。她好像被人窥探了秘密了一般，于是愤怒：“韩嫣，你怎么可以这样？”
韩嫣很委屈：“老师，我……我也没想到它会突然跳下来的。我看老师有心事，想……”
刘陵：“以后，老师给你讲课的时候，不准你再抱着那条狗，其他时间我不管，但最好在我讲课的时候，我们都不要再见到它。你应该专心一点，一心不能而用的。”
韩嫣：“可是，老师……我……”
韩嫣几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可是，刘陵好容易找到一个机会可以打发那条狗，她又怎么会心软？“这是老师的决定，老师以前一直由着你的性子上课，现在你应该知道怎么尊重老师了，就这么说定了。”说完，刘陵便回去了。
晚上，韩嫣的父亲打电话给刘陵：“关于我女儿韩嫣那条小狗的事，你看能不能……”
刘陵：“不是我一定得这样，只是她太不专心了，我真的没办法啊！”
“我知道，可是那条小狗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几年前我和她母亲就离婚了，这几年我又忙于工作，很少有时间陪她，每天都是阿福在陪着她。只从有了阿福，她开心了很多，给它买狗粮，买衣服，还经常给它洗澡，感觉她懂事了很多。希望你能理解。”
其实，刘陵并不能理解，一条让人讨厌的狗而已，有什么魅力，可以让一个人付出这么多，但看在韩嫣的父亲如此诚恳，她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下午，刘陵按时来到韩嫣的家里上课。可是这次韩嫣却关在房间里不停地哭，过好好久，她才告诉刘陵：“阿福被车撞死了。”
刘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以前她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像狗这样的动物，应该死绝了天下才能太平，省得经常跑出来吓人。可是，看到韩嫣现在哭得个泪人一样，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对狗的厌恶有点无理取闹，甚至不可理喻。
韩嫣哭着问刘陵：“老师，你说狗有灵魂吗？”
刘陵：“老师……”她本来想说“老师也不知道”的，但临时又改口，“一定有的，人都有灵魂，狗是人类的好朋友，也一定有的。”
韩嫣：“是真的吗？老师没骗我？”
刘陵：“老师怎么会骗你呢？当老师是不可以骗自己的学生的。”
韩嫣：“那老师，我今天想请假，去把阿福给埋了，可以吗？”
刘陵有些感动：“它现在哪里？老师陪你一起去吧，今天的课我们不上了。”
韩嫣跑进洗手间，把阿福抱出来。它的洁白的身体上染了好多血，鲜红的，有点刺眼。刘陵突然觉得韩嫣好勇敢，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抱着它。
韩嫣：“你摸摸它。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摸它。”
刘陵接过那只狗，它还有一些残存的体温。这是刘陵第一次抚摸一只狗，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刘陵对它们产生恐惧，或许也不是因为害怕它们会伤害到自己，这没准只是时间积累下来的一种心理隐射罢了。
刘陵看着这具尸体，突然生出一丝恻隐之心，她感觉它其实也没那么让人讨厌，反而有些可怜，一个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应该还有很多快乐没有经历过的，真是可惜。
她们抱着死去的阿福来到郊区，把它埋了。韩嫣在那个小土丘上面密密麻麻地堆满了石头，还插上了一些花，这种待遇，已经接近人类了。
韩嫣：“希望阿福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快快乐乐的，不要像我这么孤单。老师，以后，你会和我一起来看它吗？”
刘陵：“我有时间一定会来的，你放心好了。”
韩嫣：“老师，你真好!”
其实，刘陵很想说，韩嫣真好。她以前从来没想过，一种自己这么讨厌的动物，居然可以和人类建立这么好的友情。也许，人本身就是脆弱的，或者说，多情的，当无法从同类身上获得一段温暖、付出一份爱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身边的宠物作为对象。对宠物的某种依赖，和对人的依赖，其实是一样。
和韩嫣相处的那段时间里，刘陵克服了对狗的恐惧，甚至重新甚至自己对狗的态度，但同时，经过一年时间相处之后，韩嫣也把这种依赖从死去的阿福身上转向了刘陵。
尽管韩嫣很不舍，可是刘陵还是在完成了自己的家教任务之后，就离开了。
最后一堂课上，韩嫣听得格外认真。临走时，她哭得一塌糊涂。刘陵跟她说：“有些人是一定要离开的。我走后，会有其他的老师来教你，你可以认识比我更好的老师，这样不是更好？”
韩嫣：“我不要什么更好的老师，我就要你。阿福已经走了，连你也不要我，以后就没人要我了。”
刘陵：“你不能这么依赖一个人的，你应该学着慢慢长大，自己去生活，知道吗？否则你一定会很受伤的。”
韩嫣不明白刘陵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她以为靠不断挤出来的眼泪就可以把一个人留住。可是当年她哭的时候，母亲不是一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吗？
刘陵吻了一下韩嫣的额头，离开的时候没有回头，她知道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的背影。每个人最终都要说再见，她知道有些人只是过客而已，这是她最残忍的地方——对脆弱的自己，也对幼小的韩嫣。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