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的
壹 童年
想写一写我从小到大的故事,算是这三十年来对自己的总结,在我的记忆里,所有的画面都是静止的不流动的,没有连在一起的,如果按时间顺序把它排列一下,试试看是不是就可以让画面流动起来呢?
一说起童年来,漫长的岁月应该发生了好多事情,但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只记得白月光透过窗户洒下来,月色如水,倾泻在床上,地上,妈妈的缝纫机上,盛粮食的大柜子上,我躺在床上不害怕,但是觉得有些忧伤,为什么要忧伤呢?哦哦,忧伤那是上了高中的记忆了吧。但我确实有些忧伤的记忆,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和谁睡在一起,看着房顶上透出的亮光,我觉得无比忧伤,也许那是因为那是我曾祖的葬礼吧,虽然我还小,但是依然感到忧伤。还有一件事情,是很小时候的记忆,那便是打着火把烤墙,我们新盖的房子,为什么要烤墙我不太记得,印象里模模糊糊地有那样的映像,我和姑姑拿着火把烤墙。同样也是那个时候,我记得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到大孃家的房子里,每天吃完饭,点着煤油灯,煤油灯的影子好长好长,照在屋顶上,一豆灯光,昏黄的却有无限暖意。可是为什么我回忆起来,总是带着蛋蛋的忧伤呢?
再大一点是放牛,每天把牛赶到山上就回来,那个时候还不愿意去放牛啊,因为要早起,想起来我的童年里放牛的时候并不多,但是牛儿带给我特别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现在想起来依然充满了乡村之乐,野趣之乐。
早上我还在睡觉,边听到邻居家曾祖赶着一群牛儿经过我的窗外,牛儿铃铛清清脆脆,叮叮铃铃响过,我并不感觉到烦,反而是觉得无限满足,无限安宁,黄昏时候牛儿又从我的窗外慢慢腾腾回来,他们吃饱了,迈着闲适的步伐,偶尔被我们一群小孩催着赶走,它们快跑几步,铃铛声又响得急了一点。小牛哞哞地叫着妈妈,母牛也高声回应着,某家的猪不听话又跑出来了,鸡们也闲不住了跑到人家晒谷场上偷吃东西了,狗就不干了,要帮主人赶跑偷吃的鸡……夕阳下群山环绕的村庄热闹却又静谧,等待炊烟升起,牛羊各自回家,我们也玩累了。
关于牛儿,还有两个场景是我永生难忘的:冬夜里,雪越下越大了,屋后的翠竹经不住大雪的压力,啪地断了,吓到了牛儿,它们一动,铃铛又叮铃铃地响起来,那感觉那么温暖那么唯美,一点也不害怕。
春天来了,农人们开始犁地了,套上牛儿,唱着回牛歌儿便开始犁地,农人各各会唱牛歌儿,声音那么悠长,曲调那么婉转,以至于后来我读到辛弃疾“平冈细草鸣黄犊”的时候,我总能想到春日里犁地的场景。
所以对于我来说,童年的味道里少不了黄牛。
据大人们说我小时候很乖很听话很安静,家里大人都很忙,没人顾得过我来,我自己就到田埂上玩,不哭不闹,扯一些不知名的草,和各种昆虫做伴,直到我玩累了,就在田埂上睡着了,等到家里大人记起我来,赶紧到田埂上抱回熟睡的我,我的曾祖母会心疼地抱着我烤火,前前后后把我烤热乎了,现在想到这个场景,我也替自己心疼,那个小小的生命自己在田埂上玩会有多孤独呢?她又多懂事啊!回想起来,虽然孤独,但她必定是充满安全感的吧,不然怎么就能睡得那么安稳呢?
在我自己的记忆里,有另外的版本,我是一个假小子,和男生一起爬墙跳高捕鸟钓鱼,他们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父母并不管我,小时候是没有约束的,也没有人说“你一个姑娘要有姑娘样”,也会和伙伴们打架,我打不赢,回来脸上被抓得都是红道子,哭着鼻子回来想诉委屈,可是姑姑却不让我诉委屈,她总是心疼我却又恨铁不成钢地骂我,怎么打不过别家小孩,打不过还要跟别家小孩玩她就更生气!所以我小时候打架了本来就会害怕就会难过一被姑姑责骂再被姑姑禁足就更难过,后来很怕和别人发生冲突,也跟我小时候总打不过别人有关吧。
和家里人的互动感觉是跟姑姑,爷爷和曾祖母比较多,跟父母却不亲近,妈妈想要打我了,她一定要打到才可以,有一次因为她把自己的手表放在某个地方自己找不着了,非得赖我给她弄丢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我看那阵势吓得拔腿就跑,我在前面拼命跑,她在后面用力追,我感觉我是在用生命奔跑,可是小小的我哪里跑的过她呢,眼看要追上了,我看到前面邻居家的曾祖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一下子扑过去,没想到我妈从后面追来就把我拎走一顿棍棒。这件事我一直不能释怀,多年后她终于发现了她的表,我还记着,再跟她说起这件事情,她一点也不承认,直到现在她也不承认有这样的事。所以小时候我妈跟我其实一点都不亲密,我无论想说什么她有各种道理堵我,她也不愿意带我去外爷家,嫌我累赘她。而爸爸呢,爸爸是一个有各种批判和指责的人,谁在他眼里都不好,尤其是姑姑,他跟姑姑这一辈子就像是结了深仇大恨一样,到现在两人也不交流不说话,爸爸总是看不上姑姑。我小时候就记得爸爸说姑姑没出息,哪件事没办对,哪句话没说对呀,总之就是笨,没出息。我小时候很怕爸爸也说我没出息,在他面前说话办事也总是小心翼翼,深怕不被爸爸认可了。现在想来我性格里的谨小慎微啊,不敢随意说话呀,甚至有些迎合讨好都源于那个时候吧,那样的氛围真的很恐怖。姑姑现在儿子都该成家了,回娘家来也不敢在爸爸面前高声说话多说话,姑父爱喝酒,喝多了声音就会大一点,姑姑怕爸爸说姑父没出息,每次回来都把姑父喝酒的事盯得紧紧的,生怕行差踏错。
爸爸说姑姑没出息其实就是烙在姑姑心上的一道疤,她怎样也过不去那道坎,她努力地干活努力地让姑父干活,努力让表弟学习好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印证她不是没出息,而回娘家也是小心翼翼,深怕说错也是为了躲避爸爸的语言暴力,最可悲的是姑姑并不自知。
而我的弟弟,小时候我特别烦他,因为爸爸妈妈要干活,而曾祖母已经看不动孩子了,很多时候弟弟得跟我在一起,弟弟黏人,有时候还要我背他,背他的时候我会很不服气,很难过,有时候就揪他屁股几下以泄愤怒。我很不愿意带他玩,因为带他和小伙伴玩我就不能尽兴,他太小跟不上我们的步伐,那种嫌弃弟弟的感觉也许就像妈妈嫌弃我,不带我去外爷家一样吧。其实弟弟也很缺爱缺关注吧,所以才那么黏人。但总体来说我还是很照顾弟弟的,带他走很远的路到街上参加六一儿童节,他走不动路要背要抱的要各种闹的,我尽管也很无奈,都无奈到要哭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是姐姐得带好他,只是记得边带他边怨恨,现在想起来,儿子不听话我筋疲力尽时也会产生当时照顾弟弟时候的那种怨恨呢。
童年的结束是以曾祖母的去世为标志的,小时候我一直跟曾祖母生活,她很慈爱,我跟她的连接远远多过于和妈妈的连接,她给我那么多那么多的温暖,我小时候生病长疮走不了路都一直是她背着我,抱着我。因为做错事情妈妈打我,也是她护着我,每次妈妈要打我,找曾祖就好了,没人会打我了,曾祖母是我的保护伞,姑姑比我大十岁,她疼我但毕竟也是个孩子,有时会故意惹我生气,没关系,找曾祖,准会狠狠教训她。那个时候我是有点小小得意的,我是有仗势的。我始终记得一件事情,它很离奇,但又是那么真实:曾祖母去世的那个晚上,我感觉好累了,裤子还没脱下来在床沿就睡着了,梦见曾祖了,她告诉我她要走了,让我不要害怕,她不会来吓唬我,不会给我托梦的,她知道我那个时候害怕死人,这样跟我说了三遍之后就不见了,从此以后这么多年真的没有再梦到过她。
在童年里曾祖母对我的守护是我一生用不尽的财富,我刚刚写到她走的那天晚上给我的梦时,眼泪就流下来了,她是多么用心在守护我,即使要走也要告诉我别害怕,走得那么恋恋不舍。她走后,我再没有保护伞了,妈妈打我,我会想念她,会呼喊她,但是她再也不会回答我了,再也没人背我抱我把我从田埂上捡回来前前后后地给我烤火取暖了。
曾祖母去世后,姑姑也出嫁了,我上小学六年级了,开始了漫长的离家求学路,再也没有人如此近地参与到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人如同我的曾祖母一样紧密地和我连接在一起了。
说到童年也该说一说小伙伴们,小学的老师们了,如同前面所说,我小时候是个假小子,和男孩们一起爬墙跳高捣鸟窝,上了小学也是一样,但是我爱上学,学习知识对我来说不是难事,下课后还可以跳绳踢毽子,放学回家沿着小河沟走,春天里大山上野樱开得如火如荼,河岸边桃花开了,野蔷薇在河里一簇一簇地盛放,妖妍鲜艳,采两朵别在头上香气四溢,却恐别人看见,人多的地方赶紧摘下来,我还记得当时有一个女老师,她很喜欢我们,说那么漂亮的野蔷薇就是要戴在女孩们的头上的,那样才显得天真烂漫,这句话对我冲击之大,让我一直记着,觉得小小少女可以佩戴那样的花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因为在我们那个传统的村子里,女人是不该打扮得妖娆的,戴野花自然是不被待见的。
遇到的老师也特别好,那时候村子里好穷,好偏远,没有正式的老师会到我们那个村子教学的,连民办教师也看不上,所以我们的老师都是村里面上到初中毕业的姐姐哥哥们,一年级的时候我到学校看见杨老师长长的辫子,雪白光滑的皮肤温柔的双眸,就觉得无限美好,她性格好,脾气温和,给我们启蒙,让我认识到了学习的美好,可是过了不多久学校里又来了别的老师,把我们分给别的老师后,老师又不愿意教我们了,所以换代课老师换了好几茬,都是上一个星期又走的,我们那个时候几乎每天早上去上学,然后每天都被告知老师不来了,我却很高兴,在路上在田野中游玩一上午回家吃饭了,大人问起来也没关系:老师没来嘛
后来老师实在不够了,就合班吧,一个老师在一个教室里教两个年级,语文数学思想品德都全教了,现在想来不觉得辛苦,反而是无限趣味。
五年级时候的老师是高高帅帅的小伙子,有很好的歌喉,记得他教我们唱周华健的《花心》,他的声音跟周华健一样好听,夏天上语文课,老师说我带你们去小河里上课吧,河沟边上麻柳成荫,绿叶倒映在水中分外青翠,竹叶随风舞动,小鸟叽叽喳喳也来凑热闹,老师讲什么课忘了,但记得老师讲课时,大一年级的学长钓了一条小鱼炫耀,老师不但没有管束他,反而笑着说大家都尽情玩一玩吧,享受大自然享受野趣。
写到这里,我看到我的童年其实并不悲苦,而是充满了各种乐趣,童真。大山给我以安全以厚实,潺潺溪流给我以妩媚以多情,山里的人们给我以温暖以包容,也许如今我性格里许多的成分都来自于那个时候那山那水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