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与传统文化散文想法

谈谈史家和诗家:流泉之声愈响了

2019-02-07  本文已影响105人  茱萸别秋子

想写这样一篇文章很久了。

读史,陈寿最见笔法,司马迁纯以文气支撑。

司马迁纯以文气取胜,浪漫地叫绝,大家都知道,大家都不说。

史迁的文气使人动魄心惊:

【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

这种伤情,浩浩荡荡,阴柔已达阳刚的地步,才大,胆大,落纸云烟,万事皆入得了文章。

所以司马迁无法模仿

再看陈寿,陈寿写史,通篇,就告诉了我们一句话:

所谓笔力千钧,就是举重若轻。

在这方面,他做得好,比班固,范晔,还要好。

《蜀书》通本,最见笔法之从容大气。

从容不难,大气不难,既从容且大气,而且从容大气了洋洋万言《蜀书》,才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

【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约官职,从权制,开诚心,布公道……】

写别人,看得见自己。

开篇论定,相國,既作名词,复做动词,是策略,陈寿有功利性,是毫无目的之功利。

三言,全是动名的格式,就是要以短促锻打出力量。

见整齐,这很是傲慢的,但傲慢埋得深沉,不打紧,把读者带去坑中,读者还要感谢他的——陈寿的史书永远看得见史家,令人恍惚,再定睛分辨,又看不清了。

陈寿是什么样的?字里行间,从从容容得什么也看不真切。

所以他写史,第一流,史书和史家的对望,淡漠到深情。

写诗,李白是纯粹的天意,李贺横空作鬼语。

个人不喜欢以杜甫和李白并提,倒是李贺,极少见人提及李贺,高居塔尖,却游离塔外。

李贺的心不在世上,所以对人就有点恍惚,但他又很精确,精确到五感混淆,精确到常常要被混淆的五感淹没的地步。

李贺有文气,有笔力,自知,自觉,用功到不近人情:

谈谈史家和诗家:流泉之声愈响了

这样的句子,正正悬在过犹不及的临界点,森森然,少一分,引喻失义,多一分,子所不语——李贺太精确,他的精确使所有仿者都失之拙劣。

要为李贺谈谈李贺,四个字,不近人情,就足够了。

他在意义上体贴入微,他现实,他的现实漫无目的。

他在意象上不近人情,文气,笔法,都是不近人情的,李贺从不在乎意义上的连贯。

“流泉”、“鬼灯”,大片的意象,思想、直觉、感情,混在一起写,全部溶解掉,写到意境释放出来,写到灯火阑珊处,生死不再对称。

【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

开局“桐风”,太重了,一定是故意的,但偏用“衰灯络纬”调和一下,才好引情入物,然后一句比一句切露,一句比一句骨冷,用一种绝望去写,绝望中可进可退。

【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先写“青简”,再写“花虫”,要有雨的,这样写时,不能靠雕琢,一定要自然。贺诗常常示人雕琢之貌,但你要真是雕琢了去写,必然写不出。

李贺也继承,他继承屈原,继承庄周,继承鲍照。

但文学无法继承,所以李贺叛逆,以叛逆继承;写诗写到塔尖,全是不白之冤。

还是没说清楚,举例论证:

【秋坟鬼唱鲍家诗 恨血千年土中碧】

大的时空跨度,不能乱用,用的好令人神驰,用不好产生撕裂感。

李贺难解,但他不割裂,他从不割裂:

【玉轮轧露湿团光】

玉轮,是月,喻体;露,是星,还是喻体;团光,是月光星光,还是喻体。

三个喻体连用,是诗歌大忌,绝对的禁忌,千万不要用!

诗贵在传情,传情而达意,通篇喻体,甚或用典,一点情都传不出来,写那么多含义那么深刻都是废话。

但李贺敢写,他写得好,这句甚至成为他的代表性诗句之一。

有原因的,我说清楚,这句诗,是有表意的,她的表意是:梦中的仙人乘着车架,车架的玉轮行经道旁,玉轮轧过露水,水花四溅,沾湿了团团的光影。

他在叙事,记叙他的梦境。

同时,烘托气氛,所以用玉轮,用露,用团光。

烘托出月亮星星流光相皎洁的朦朦胧胧的天界意境。

这句的下句是:

【鸾珮相逢桂香陌】(桂花巷陌,仙人相逢,鸾佩叮当)

他本意在叙事,用流变的意象叙事。

他在意义上跳跃,上穷碧落下黄泉;

但他在意象绝对不敢跳跃,要流畅自然,移步换景,要用活着的情绪烘托意境,直到浑然天成。

这样他就敢三个喻体连用,他就敢用典。

别人不敢这么用,李贺敢,他能使喻体变得近切自然,毫无疏离割裂之感。

所以李贺鬼才,用功到不近人情,写出来的诗才神鬼莫测。

李白不一样,过早读李白,是要遭罪的。

李白才气太盛,他下笔,文气,笔法,俱是天才。

读天才的作品,就好像自己也是天才一样。

没有底子,就不要读李白,品格,情操,俱要一流。

这算是解释,其实呢,没解释清楚,所以举例:

【相逢红尘内 高揖黄金鞭】

【万户垂杨里 君家阿那边】

这种诗作,怎么鉴赏?

古体,不拘的韵脚平仄;看气质,文气纵横;看法度,红尘四合,烟云相连。

诗有法,诗无作法,随李白怎样写,他写不出第二流的。

李白写诗,那是庖丁解牛不见全牛;

说李白不可鉴赏,实际上是在说:鉴赏李白,总是要走到言不及义词不宣心的地步,李白的价值不从鉴赏中来。

李白写诗,用他自己的话形容: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白不雕饰,我们就不去雕饰他

李贺雕饰,李贺那是寻章摘句老雕虫。

写诗歌,不雕饰,简直扯淡,写诗不雕饰简直违背自然规律!

所以李白天才,李白不雕饰——不是文辞上全然不事雕琢,是才思文气上全然的不加修剪,自然生长。

读李白,十几二十岁写的:

【语来江色暮 独自下寒烟】

真是纯纯粹粹的天才,这种天才使人动魄心惊。

李白在年少时已然可以把诗歌写到庖丁解牛不见全牛的高度。

其他人呢?一辈子都未必写得出来。

写不出来,也就罢了,如果真的以为没有那样一头牛,才是被李白欺骗到不知诗歌为何物。

牛,是有牛的,不仅有牛,还有牛体的肌理结构,有经络骨节,有错综复杂的交汇处。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轮到杜甫,杜甫是庖丁解牛不见庖丁。

我不写杜甫,李白是神思,杜甫是脊梁。

我没有资格写杜甫。

再看前人,蓬莱文章建安骨。

【饮马长城窟 水寒伤马骨】

是陈琳。

【君去日已远 郁结令人老】

【人生一世间 忽若暮春草】

是徐干。

【南登霸陵岸 回首望长安】

是王粲,建安七子之首,不愧是七子之首。

看陈琳,饮马长城窟,是篇题,起兴,不雅不俗。

要看陈琳怎么接得:写水,水寒,写马,伤的是马?还是人呢?

意境承接,看似叙事,还是叙人,写出来的,都是人的伤情。

徐干,徐干就是凭借这篇一往情深的《室思》名动建安。

写君,写我,一笔荡开,写人生,其实还是写我,写到绝望为止,绝望郁结而成的,便是凝凝切切的深情。

再看王粲,王粲的《七哀》,我读不了。

没胆气读,往往看了开篇,就心下惶惶合上卷轴,再翻开,再合上,思之再三,还是作罢。

王粲的手笔,要南登,要回首,形成客体与自我间的关照。

写霸陵,写长安,客体与客体间神驰的对望。

王粲开“不见长安”的先河。

在叙事,还是说自己,从客体中抽离出来,自我审美。

诗家史家,大抵如此,自觉、自知。

自我脱离,自我关照,用神驰的眼光自我审美。

行文至此,是把该写的都写完了。

前人可鉴,来者难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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