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
(一)
冷藏柜前散落着斑驳的凝固血迹,而柜内的光景搭配着肉品加工厂冷库的温度在这08年被称为史上最热的三伏天也令人感到刺骨寒意。
大衣下一身中山装的斯文男性面不改色地站在冷藏柜前,任由四周的警察对现场进行着勘探,而他本人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冷库里的一个个冰块而独自出神,炽热的目光几乎要将寒冰融化。
“这不是死亡地点。”蹲在柜旁的强壮警察严肃地说道,他鼻梁上横拉跨过整张面庞的刀疤在寒气的侵袭下竟有分熠熠生辉。
“胸口上的穿刺伤我看得到。这是藏尸点。”中山装男性平和而稳重的声音像是一个正在为学生上课的大学讲师。
左非,现在是一名与警方合作的私家侦探,刀疤脸刑警名为郑明威,是与左非长期合作的刑警队现任队长,两人可以算是师出同门。
“两位,我有些受不了,可以暂时先出去一下吗?”一位披着大衣工服的厂商员工紧张地询问两人。
无论何人,看到一块块被刀切割后的人类尸体被封成数块冰封标本都难以无动于衷。
刀疤脸刑警努了努嘴,示意让一旁穿着像是福尔摩斯一般的女孩带着这位员工出去,在门口等待。
“常守,带他在门口等着。”左非开口道。女孩名叫常守,是左非的学生,在大学攻读心理学,机缘巧合下参与了某件案件并与左非熟识。
“冷岭先生,我们先出去吧。”常守看起来也有些不适,打算与这位叫做冷岭的员工一起暂时离开冷库,两人脱下了进入冷库用的大衣后准备出门,冷岭身上的钥匙串叮叮当当地响着,数把样貌相似的钥匙奏鸣出宣告悲剧的交响。
“你怎么看这个人?”率先发问的还是郑明威。
“才见。不怎么看。钥匙有些奇怪,成对相似的有点多。”
左非话音刚落,冷库的寒气骤减,瞬间来袭的黑暗吞没了毫不通风的冷库,在场的5位刑警都迅速打开了随身手电,星星点点的光芒撕开了黯淡的帷幕。
“嘁,这时候停电。”左非小声地抱怨着,而此时郑明威则扯着粗犷的大嗓门喊道:
“备用电源有吗?!”
在冷库门口候着的冷岭则慌张地又冲了进来,“肉,我们工厂的肉在这种天没有冷库会全坏掉的!备、备用电源在上上周就坏掉,工厂缺现金流,一直没有修复!”
“你们的冷藏车呢?”
“冷藏车被另一个值班员开回家了,外面等着运肉的厂商有,但是这里车进不来,得先人工拖出去,请你们先让我们将肉运出去!”
左非沉默着,他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情,转头便找了一位警察借来手电观察尸体,并轻声说道,“你们队长要是同意了,就留下来两个人在这里把尸体全部直接拍个照,这些东西只要一出冷库门就会开始融化,会直接变成肉酱,指望着运出去是不可能的。”、
“就让他运出去吧,威哥。”常守的声音从外侧传来,天然的同情心真无条件的支持着未入社会的大学生。
“运。”威严的刀疤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活脱脱像尊夜叉,而现在夜叉的神情也只剩下无奈。“还有,在外面叫我队长。别哥长哥短的。”
身后举着手电的一位警察噗嗤笑出了声,夜叉可更尴尬了,“刘文你笑个屁!跟刘武滚去一起帮忙运肉!”
“他们会处理肉的事,你跟着我们,有事问你。和你一个值位轮班的人还有谁?”左非安排好了警察进行拍照,而他来时就已经看到了值班表上有两个名字,昨天周一,正是冷岭,而上周五则是一位叫做“关盏”的人。按照值班表看,两人似乎是一天一轮班,而且冷岭总是会比规定的值班时间晚到十分钟左右,但这周一的值班表是空着的。
“我和关盏负责冷库的管理还有冷藏车肉类的运输。关盏好像周日被叫来过工厂,那天是休息日不上班,应该是老板找他有事。”08年经济危机,无数厂商正在经历裁员风波,老板的事情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你们老板叫什么?在哪见员工?”
“文澜。”郑明威插嘴道。
“老板有两个,一个已经出差两周了。另一个叫文澜,是叫关盏来的那个。一般就在他的办公室会客。”
“李纹均,和常守拍完照片以后带去车旁边布置个案件面板,今天先在这,不急着回去。我和左非去老板会客室看看,死者家属也在那里。王越,去关盏家问问。”郑明威在一侧布置好任务后,让冷岭带着路和左非一同前往肉类加工厂老板的办公室。
(二)
办公室不大,墙面上一侧是一座豪奢的大钟,镶着玉边而三根指针为银制,左非一进门后便死盯着这座钟略微泛黑的银质时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倒还挺应景。”郑明威花费了一些力气辨认另一侧墙上挂着的篆书题字后轻松打趣着,但转过头看到了会客茶几旁沙发上坐着的中年女性,“抱歉,没有注意到您,失言了。”他还注意到,茶几上似乎有两杯茶水,一杯已经饮尽,而另一杯分毫未动,这位女士对两杯水都无动于衷。
“这些东西是他留在这里仅有的痕迹了,请不要破坏或触碰他们。”一脸哀容的女性正是文澜的妻子。
“我们会尽力查明真相。”郑明威面对死者家属也不便多言,只是在心里后悔没有带着善于言谈的常守来此陪伴家属。
“发现尸体的是冷岭先生。我们会在此对他进行询问,您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
中年女性只轻轻点了点头。
“你怎么发现尸体的?你为什么能判断尸体是你的老板?”
与郑明威对了对眼神之后,四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左非开始了询问。
“我今早上来到工厂以后,进入冷库检查发现了冷藏柜里的尸体,而且是被分尸冰封,而且我第一时间看到了手臂上还戴着老板最喜欢的一块手表,我立即就报案了。”
郑明威皱了皱眉,没有做表示,示意左非继续,自己则端起了放在茶几上的老板全家福,上面有两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和他们的家属,两位好像便是这厂商的老板。
“你没有看到脸吗?”
“我不敢多看尸体。”
“关盏和你的关系?”
“我们只是同事关系,平日里交班和交流事项之外没有过多工作。不过他好像很爱喝酒,而且您也知道今年不景气,老板肯定是想裁掉他才叫他过来。”
冷岭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怀疑是他当天喝酒,被裁以后杀了老板然后自己逃走了。你们去关盏家应该找不到他。”
郑明威的手机恰巧响了起来,他接通后开启了免提。
手机里传来了王越的声音,“老大——”
“叫队长!”
电话那头楞了一下,“队长,关盏家属说他已经失踪三天了,从说老板找他去工厂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但是他好像是打车去的工厂,工厂分配给他的冷藏车还在他家楼下。我叫了附近的公安局朋友来把车打开检查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车。”
左非和他再次对视,两人似乎都有了些倦意,都已经想尽快结束这桩案子。太阳已经高挂在天空的最高点,正午时分的酷暑从窗外灼烧着他们的内心和胃。
“我们大概清楚情况了。请两位各自先用餐,我们下午会来继续调查。”
郑明威结束了对话,冷岭有些不知所措,而中年妇女仍旧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请下午一点钟在冷库门口等一下我们。”左非向冷岭抛下了这句话后便随着郑明威一同离开了办公室。
(三)
常守和李纹均将尸体照片整理在了一个便携白板上,支在了警车旁,两人面色苍白,捧着手中的盒饭却难以下咽。
“不是第一次见尸体了。”左非看向他们两人。
“是第一次打扫在自己面前慢慢融化的尸体。”常守嘴硬地回怼。
“嘁。”左非也不太擅长应付他这个学生。
“别嘁了老师,冷库的门上有挺明显的打斗痕迹,都几乎撞凹进去了。”左非闻言便陷入了沉思。
另一侧,郑明威盯着白板问道:“为什么没有头?”
“没有头。老大,我们拍遍了所有的尸块,都没有,而且这人分尸手法并不娴熟,连衣服手表都没脱。”一旁的李纹均强忍着干呕的冲动,指着白板上的照片,“这手表是很名贵的那种。应该是个比较富有的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厂商老板。”
“不,不是。”郑明威严肃的正色道,“没有那么简单。这不止是一具尸体。”
左非也已经注意到了,“左手上的戴着手表,手面十分光滑,可以看出来是个不怎么干活的富人。这右手却很粗糙,而且有很多起皮,是经常进出冷库的人而且开车的人才会有的特点。”
“这是关盏的手。”郑明威下了结论。“冷岭有问题。人应该是他杀的。”
左非未做评论,因为此时刘文刘武两兄弟已经回到了车旁,刘武手里还捧着一把带有大量血迹的割肉刀。“老大,我们在有家运肉厂的冷藏车里找到了这把刀。”
“送回去做指纹采样和血迹分析。”
手表上的指针渐渐地偏转到了1点,左非扬了扬手臂上的手表,“结案去。”
(四)
刘文刘武将刀送回了警局,而其余四人则一同来到了冷库门前。冷岭已经在这里候着了,而冷库也已经恢复了供电。
“还留在冷库里挂着的肉都应该是比较陈腐、质量不好的肉了吧?”左非随口问道。
“对,没错。”冷岭又在一旁的储物柜里找来了一些大衣递给众人。
左非进门后先是看了看藏尸的冷藏柜,而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令人恶心的东西了,常守和李纹均打扫的十分干净。随后左非又走到了剩下的挂着的肉旁,仔细地盯着里面看了看,又伸手一摸,在手指上摸出了一丝红色的斑点。
“为什么陈腐的肉上会有血迹?”
“可能是清理的时候沾上的。”冷岭慌张地给出了一个不怎么有说服力的回答。
郑明威静静地走了过去,揽在了冷岭的肩膀上,如同泰山压顶。“关盏死了。”
他的手机再一次不适时地响起,让他放开了冷岭而接通了电话并且打开了免提,从中传来了刘文的声音,“指纹是关盏和冷岭的,血迹是文澜和关盏。”
冷岭的神色陡然间绷紧而又放开,“刀是我们两个共同使用的,所以有我的指纹。”
“那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当班的你今天会出现在工厂?”
左非站在冷库深处,眼神凌厉如刀般刮过了冷岭的面庞。
“有东西忘了拿,今天来检查一下。”
“什么东西?尸体忘了藏好吗?”
“你不要胡说八道!我的车钥匙落在了大衣里,今天不过是来取车钥匙!”
“你和关盏在这里发生过冲突并斗殴,而你用那把割肉刀捅杀了关盏后将他分尸。”
“这就是私家侦探的探案手法吗?还是说等下用枪指着我逼我就范?”冷岭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毫无根据。”
左非没有理会他,“尸体的其中一只手不是文澜的,上面有着长期进出冷库的明显特征。这里长期进入冷库的人只有你和他,那尸体必定是关盏。而尸体之所以会弄混,便是因为藏尸的时间仓促,无法细致地辨认每个尸块。”
“我根本没有理由杀害对员工非常好,而且根本不打算裁掉我的老板!”冷岭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地反驳着。“不是我杀的!”
“的确不是你杀的。”郑明威在一旁轻叹着,而常守已经有些不忍看下去,独自退出了冷库站在了门边。
“杀害文澜的是关盏,醉酒时得知被解雇后冲动杀人。他的凶器是挂钟的时针,上面的血迹并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看得出他更急着藏尸。”左非不管不顾地继续说着。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办公室的题字则是醉酒的他藏尸的灵感。
“没错,是关盏杀了他!有人为了复仇又杀了关盏!”
“茶几上两杯茶水,一杯已经饮尽,是关盏的。而总是迟到的你并没有来得及见到活着的文澜为你准备的茶水,习惯性地走向冷库后见到了正在分尸的关盏。”郑明威叹了口气,“文澜叫了你们两个一起来,而不仅是关盏。”
左非接上了他的话茬,“而你一开始便打算帮助关盏隐瞒此事。因为你们还有一个老板,而且把你叫来你认为你们两人都会被开除,对你根本没有害处。一起进行分尸时却被关盏出卖,关在了冷库中。但是你似乎知道在极低温的冷库里待一晚还能存活的方法,所以次日早晨关盏来这里检查时与你发生了冲突,你将他杀害后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分尸藏尸。”
“呵,我是什么超人吗?这里的温度常人根本无法存活两个小时,我如何待一夜?”
“今早你和我出来一起脱下大衣时拉下了里面的电闸吧?”常守靠着冷库的门轻叹了一声,而冷岭更是突然显得无话可说。
“只可惜周一是工作日,你刚刚分好尸体还没有进行冻结,有人已经来提肉了,你无奈之下只好把分好的部件藏在了陈腐的肉里,待到他们离开后再进行运送,而此时你已经意识到这里不能藏两具尸体,因为这会暴露你。但是没有人愿意一直跟尸体在冷藏库中共处一室,所以你急着将完整的人拼接在冷藏库中时没有分清两手的区别。”
“说得倒是好听,那你说说这具尸体的头哪里去了?!”
冷岭的双眼四处提溜着观察,似乎正在寻找逃跑路线。
“那并不重要。可以判你罪的关键因素在你的腰间。”左非笑了笑,“没有人会戴几对一模一样的车钥匙——除非他要开两辆一模一样的车,而且还需要两把钥匙才能到打开冷库的门。”
冷岭猛然发难从一旁郑明威的腰间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左非,“那我也要拉你垫背!我是被逼的!”
但是他的手指却难以扣动扳机。
郑明威从一侧走了上来,按下了他的双手并拷上,先是对另一边的李纹均说,“拿着这穿钥匙去冷岭家那里把冷藏车里的尸体找出来。”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冷岭。“小孩子保险都不会拉就别乱玩枪了。”
“他要是会拉,我就死了。”左非冷冷地看着郑明威。
“你穿得这么像叶问还不会接一颗子弹吗?陆小凤都能两指夹住剑,你也可以。”
郑明威拖起了失魂落魄的冷岭,“弹匣没子弹。走吧。”
“嘁。”左非出门,带着常守跟了出去。
(五)
夜晚八点,修渊侦探事务所。
左非带着常守走进了这家显得古色古香的事务所,大喊了一声:“老师!”
然而无人应答,“老头子可能睡了。”
常守摸了摸自己的侦探帽,向左非发问,“老师,我要叫你的老师什么呀?师公吗?”
“叫糟老头子!”
两人拌着嘴来到了事务所深处的房间,从里面传来了一声中年男性的问候。
“要是这里的主任听到有人叫他糟老头子恐怕不会太高兴。”
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坐在了办公桌后,把玩着台上的紫砂镇纸。
左非见状瞳孔猛缩,眼前的人他今日再熟悉不过,他在那张全家福上见过这个人。
“文澜先生,按理说您好像不该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