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薇简丹】 第十四章 伤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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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奇怪，尹薇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爱怜地拍了拍这个酒晕子，很配合他的手到擒来。
“她不要我了。”这句话妈妈也曾用同样的口气对她说过，只不过那个“她”换成了“他”，或者说，“他”就是尹薇的父亲。
六年级，她生日，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过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日。像朵朵这种惊天动地大张旗鼓的生日在她看来，从来都是童话故事。她这个灰姑娘变不了白雪公主，朵朵不是，从出生就是傲娇的美天鹅。
爸爸像往年一样给她买了蛋糕和礼物，蛋糕很漂亮，鲜嫩的粉红色满满涂在可爱的花朵上，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水灵灵的草莓、提子、猕猴桃上驻足停留，不是童话胜似童话。看着这么个艺术品，尹薇根本不舍得下嘴去吃。音乐盒是个四四方方的八音盒，打开来余音绕梁，心都化了。爸爸知道她怕黑，希望音乐能陪她度过每一个天黑的夜晚。
他总是这样一个人，平日不舍得吃不舍得花，就为了到尹薇生日这天给女儿奢侈一回。
爸爸和妈妈在一个工厂上班，很恩爱，俩人连个小吵小闹都很少，是别人眼中的模范夫妻。下岗后的他们在菜市街租了个摊位卖早点，凌晨四点就起来准备，烧稀饭，剁包子馅，然后把头天晚上活好的发面擀成皮，一个个包好，整齐地码放蒸笼里。辛苦，但日子很甜。
尹薇最喜欢吃爸爸做的面筋饭。别家老板可能图省事，面筋都是买现成的，她家的都是爸爸亲力亲为。先把加入食盐的面搅拌成面团醒一会，再把醒好的面团放进清水盆里反复搓洗，直到把其中的杂质全部洗掉，形成滑嫩嫩的面筋。
爸爸的面筋饭里食材很全，肉丝，豆芽，豆腐皮，鸡蛋花，海带丝，小青菜，还有他的独门秘籍——亲手淘洗干净晒干的洋槐花。出锅时撒上细碎的香菜，捏一把馓子，一入口，那个香喷喷。
爸爸很宠妈妈，就像宠尹薇一样。
尹薇幼儿园大班时那个冬天，她和妈妈同时感染了重感冒，洗衣做饭他大包大揽，娘俩没胃口，他就做些养胃粥，鲫鱼炖豆腐汤，酸汤鸡蛋等清淡又营养丰富的饭菜。病好了，他给尹薇买了薯片虾条饼干等零食，问妈妈吃什么。妈妈喜欢嗑瓜子，就随口说了一句想吃瓜子。细心的爸爸赶紧否定，说磕多了对嗓子不好。妈妈又随口说了一句:“那就爆米花吧，可我不想要那种焦糖呀巧克力什么的，太腻了。”
爸爸说:“好吧，我带薇儿出去逛逛，你想好了告诉我。”
爸爸带尹薇坐上了去郊区的公交车。
路上尹薇问:“爸爸，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爸爸说:“一个很有趣的地方。”
他们在一个传统爆米花的摊位面前停了下来。
“李师傅，来一锅玉米花。”爸爸大声说。
李师傅穿着厚厚的棉衣，由于长时间摆弄眼前的黑家伙，脸上手上都黑黢黢地。
“呦，稀客哈。”他把目光转向了花花，“这是你第几个闺女？”
尹薇瞅了瞅爸爸，好吧，爸爸人高马大，头发属于地方包围中央，皮肤倒是很白，脸上的雀斑粒粒可见，长得像个老同志。
“第三个喽。”爸爸也很风趣，顺着他的话说。
“老尹的身体还好吗？你小时候你们爷俩可没少来我这儿呢。我们老哥俩，说话投机。”
“是呀，谁让我嘴馋呢。他前年去世了。”爸爸的语气突然低了下来，说。
“唉，又走了一个。”李师傅惜叹道，发现气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现在的爆米花都是高级的了，各种口味的都有，孩子会吃这种无滋无味的？”
“我这人念旧，就想来和你说说话。还别说精神不错嘛李师傅。”
“谢谢你，还没忘了我这把老骨头。”李师傅说罢，往火炉里送一铲煤翻了翻，左手摇锅，右手摇鼓风机。火炉的火旺极了，发出“吱吱”的响声，玉米在锅里“咚咚”跳个不停。十多分钟后，他站起身，挥着手，对着围观的孩童吆喝:“后退，后退，耳朵捂好。”只见他踩住手柄处一使劲，“嘭”地一声，一股浓烟飞上天空，刚出炉的爆米花金灿灿黄澄澄地露出了笑容。
当他把爆米花递到妈妈手中时，妈妈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我说你带薇儿去哪了呢？你你你，这是要把我瘦的几斤肉补回来吧？未免也太坏。”
就是这样一个踏实可靠没个性的好男人在尹薇生日的那天晚上突然发起了脾气。
美美地过了个生日的尹薇抱着她的八音盒刚想上床睡觉，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吵架声，貌似爸爸的嗓门高过了妈妈的。在她记忆中，无论妈妈怎么样吼他嚷他，他要么不吭声，要么摔门出去，从来不跟她一般见识。可是现在，他发火了，火气不是一般地大。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大卧室门口。只听爸爸说:“都说我外面有女人了，还不相信？真是个傻逼。”
“就你？没钱没人没上进心没出息做什么事都不行的家伙，有拐女人？”妈妈根本不甘示弱。
“我没钱没人没上进心没出息做什么事都不如你意你还稀罕？”
尹薇的嘴巴张到了半空，爸爸不仅出轨，居然还敢和妈妈顶嘴，而且顶得太顺畅，我天，形象太高大了吧。
“哪个女人疯了会找你这个半大老头子？”妈妈的口气充满了鄙夷和嫌弃。
“人家稀罕，咋了？”
“智商太高了，跟三岁小孩一样。”
“人家愿意，有意见提。”
“拿我当小屁孩哄吧？”妈妈咬牙切齿，不依不饶。
手机铃声响了，爸爸刚“喂”了一声，就递给了妈妈，“她的，让你接。”
“太不要脸了吧你，找上门来了。”妈妈上来就先下嘴为强，和电话中的情敌大声吵了起来。
一会儿，“砰”地一声巨响，尹薇听见茶瓶落到地板上的声音，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加上妈妈的边哭边骂声，整个屋子像发生了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沙场里，她仿佛看到了妈妈嘴角的血迹，正要去敲门，只听妈妈吼道:“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傻逼。离就离，谁怕谁？离了你我还吃不上饭了对吧？”
爸爸沉默了一会，说:“不再挽留挽留？”
“挽留？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配吗？！”她的话几乎冷到了骨髓。
爸爸把家里所有一切留给了妈妈，连同尹薇，净身出户。
办完离婚手续，妈妈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无论尹薇放学给她带什么好吃的，她看都不看。
她一度认为，只有有钱的男人才会作派，才会去养小女人，原来，这句话同样可以换到一个屌丝身上。她躺在床上，睁眼闭眼，那女人的话历历在目:“我就是喜欢尹先生，而且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种。你别不识好歹，赶紧离婚，老尹先生不会要你一分钱，我养他。”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她开始反省。再也听不到他欢快的口哨声，再也吃不到他用心烧的饭菜，再也看不见尹薇坐他腿上在电脑前他俩一起开心地收菜……他走了，她的世界也沉寂了。可是，那么专一，对她百依百顺的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自己的脾气太爆了吗？他是得攒够多少失望才提出“离婚”两个字。他现在的女人对他好吗？肯定比自己温柔贤惠，不然他怎么不顾夫妻在一起八年的情分，毅然决然地离开她？那么，八年的情分又算什么呢？不如那个小女人的一个屁。
“妈妈，如果想哭你就哭吧，天天这样消沉也求不来爸爸是不是？”尹薇坐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安慰说，“就算为了我，也得吃口饭呀！”说罢尹薇嘤嘤地哭了起来。
妈妈坐起身看了她一眼，眼角滚出一滴泪。
“妈妈，来吧，失去爸爸你还有我，我的肩膀可以送给你，以后让它们保护你。只要你愿意继续卖早餐，我帮你。或者我们可以换种生意，等于换种心情，对不对？”尹薇甩了把泪，然后替妈妈抹去眼角的泪，嘴角倔强而坚毅。
“哇”的一声，妈妈再也憋不住，所有的痛苦一泄而发，母女俩相拥而泣。
“你爸，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以后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她抱着女儿，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有我，还有这个家。”
这是个令她伤心的往事，也是深藏她心中的秘密，这个秘密，她连简丹都没透露过。
今天被怀中这个傻逼一闹，突然触到了她的伤心之处。
也不知哪来的劲，她一把把他推到旁边，有瓶酒晃几晃没站稳，从酒架上空落下来，还好，没砸着人。她想找个依托，摸索着扶住酒架一角，嚎啕大哭。
他打了个趔趄:“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尹薇反常的举止刺激了酒晕子，他好像恢复了正常，说。
“失去一个女朋友了不起呀？就你那熊样失去的是第几个女朋友？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有意思吗？你，尝过失去亲爹的滋味吗？”她咧着大嘴，瞪着大眼，跺着脚嚷嚷道。
谁也挡不住她莫名喷涌而至的眼泪，她使大劲抽泣着，鼻涕一把泪一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眼前的酒晕子，倒出了父母离婚后她承受的所有委屈。
“没有人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人知道。妈妈哭，我不能哭，因为我怕她再哭。妈妈累，我不能喊累，我怕她身体支撑不了。我多想像其他同学那样去好好复习，考一个喜欢的大学，上一个喜欢的专业，可我能吗？我不能。我要陪妈妈，她那么孤独，爸爸已经离开了她，我再走，她天天胡思乱想，万一哪天想不开，我失去爸爸，不想再失去妈妈……呜呜呜……”
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不敢再造次，时不时拍拍她的肩膀改用肢体语言强加安慰。兜里没带纸巾，他就不停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去泪水，可小妮子眼泪太多，擦了流，流了擦，他一直擦着，不厌其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