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的丧葬
2019年腊月初八，是母亲突然去世的日子，是在她看到了孙媳妇进门的第三天早上悄无声息的走的，享年七十岁，也走完了她忍辱负重，平淡无奇的一生…………
母亲一生善良质朴，从不与人争执，从不贪人便宜，大事上该有的她和大家一样走理儿，随俗，却因为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又不善言辞，被贴上了很多标签。她带着这些三人成虎的标签，胆战心惊，如履薄冰的活着！不变的环境，不变的性格，深入骨髓的处事方式，一层不变的挨训对象……母亲纠结到不能自拔，终于，第二次脑梗复发，她没能挺过来，走了……
人生无常，腊月初六我还看望了母亲，聊了天，虽然母亲说的都是些两难的家务事，但人好好的，谁能想到，腊月初八早上她竟然意外的的走了！这次她走的利索，也是给自己留下了最后的尊严。
母亲走了，永远的走了，再也听不到那些喋喋不休“为她好”的声音。她曾经为了迎合别人的声音无奈买下的衣服，还带着吊牌，一穿没穿，被当成垃圾扔了……好多的鞋子，有的也是一穿没穿，有些被扔了，有些却被不计较的人顺走了……
曾经有多少人指责她不舍得穿，没衣服穿，但是她却留下了那么多衣服……又有多少人在训斥她不舍得吃时，她却留下了一堆自己不想吃的食物，等着它慢慢坏掉……
无尽的迎合，无尽的被指责，谁，真的关心了一个老人的身体限制？谁，又给过一句暖心的话语？
当惊闻噩耗的我，急匆匆返回老家奔丧时，却莫名其妙的被强行扣上了“和她娘一个样的帽子”，于是，母亲曾经经历过的冰山一角，在她离开之后，这次开始出现在了我的身上……
于是，一地鸡毛的丧葬开始了……
首先一件，是关于寿衣的。
我的老家隶属河南河北边界农村，按当地规矩老人的寿衣都是闺女买。这种习俗我是知道的。之前父亲过世时，因为他不是突然走的，所以我得以有时间提前购买存放，但是却因为没让家族的婶子代买而让她们特别不高兴，几次三番对我唠叨，埋怨，细说她能省钱的面子问题等等，我都一笑了之。但是这次，母亲突然离开，我没来的及提前准备，等到我匆匆赶来时，母亲的寿衣已经被家里的其他人代买而穿戴整齐了。
看着突然暴亡的母亲，我几次声嘶力竭，无语凝咽，无法释怀。我无暇顾及其他，频频泪流不止。
母亲的寿衣，我原想要等丧葬结束之后再去算这笔钱，是不会不认账的。但是，不知道有些人是怕我不出这笔钱，还是怎么地？来奔丧的当天就来了一位本家婶子执意要给我算这笔账。
这位婶子郑重的找上我，刚开始，是随意的重复了一老套的话，什么，“你娘傻呀，小气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呀……”什么，“……你娘这人，老实的让人恨，不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不知道干活要歇歇……”等等，什么的，全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新意……听得我烦不胜烦！
想来，这些话都是经常说给母亲听过的老套话，纵然母亲心里不满意，不想听，却因为别人是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来说的，她的性格和处事风格足以让她无言以对。于是，在大家轮番“好心”的循环攻击下，她只能压制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听从，并买下了自己不能吃的东西，顺应，并买下了别人说好而自己不喜欢的衣服……
母亲曾给我说过一句心酸的话：唉，妮儿，坏了扔了没关系，大家看见了知道咱有，别让人说咱不舍得，说咱小气……
这是多少次的千锤百炼，才能让一个人害怕成这样呀？
如今，母亲再也不用听她们的“好心”教导了，而大家也本着“有其母必有其女的观念，开始用同样的方式来教育我，“关心”我。但是，我不是母亲，我也不需要这些一生没出过一次远门的农村妇女来教育。
我压住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对婶子说道：“婶子，你说说看，小气又怎么了？她一辈子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没落下俗礼，不祸害别人，也没花过谁的一分钱，更没借过谁一次钱，她委屈了自己，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哪里不对吗？……
再说，你既然知道她不舍得给自己买，没关系呀，你为她好，你可以先替她买下来，只要她自己喜欢，她自己愿意，你来找我给你算账，我给你钱。你们是亲妯娌，你们关系很亲，我想，虽然你很想替她花钱，我也绝不让你出这个钱。那你为什么不替她买下，却只是来说她这个不舍得，那个不舍得呢？这种需要买什么东西的事儿，应该是她自己说，不是你替她说！
婶子，你看看今天扔的衣服，在看看家里的东西，她是缺衣少食的人吗？我看，你的衣服都不一定有她扔的多……你瞅瞅你，你这身衣服，鼓囊的像个熊猫一样，颜色难看，款式落后，不仅脏还有味道，这才是早该扔掉的衣服……你家儿子一天挣xxxx钱，还给你买不起一件好看的衣服穿吗？我娘吧，她不舍得买，你说你，也跟着小气个啥？快扔了吧，该不穿它呢……还有，我们家这过事儿，七天大锅饭，你可千万别给我们省着，一定要吃饱了，不行你在带几个馒头走，不用你花一分钱的，可千万别舍不地吃……记得，别学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是我刻薄，我是要让他们也尝尝个中滋味。我也要让她知道，谁要是把我当成母亲那样的去显示自己的“关心”，那就是大错特错了。
……但是，如果母亲还在，她是宁愿让我跟着她一起委屈，顺从，那是万万不让我开口说话的……
再说这位婶子，也是会说之人，平日里估计没少表现吧？这时也蒙圈了，她看看自己的衣服，在看着我，喃喃地说：“唉，这……人老了，衣服还有啥好歹咧？能穿就行了……这好好的衣服怎么能扔了呢？……人老了，不是不吃，是胃口不好，吃不了多少了……”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说“：婶子，你这么好的胃口，既没吃出高血压，也没吃出糖尿病，都知道老了吃不了了，我娘她比你大，还有高血压，你又怎么知道她就一定是舍不得吃呢？……你都知道老了衣服没什么好歹，能穿就行，怎么到了我娘哪里，你就一定认为她是舍不得穿呢？她说过你吗？”
婶子低着头，没再说话。其实我知道，这位婶子，是一名真正的糖尿病患者。
过了一会儿，无话可说的婶子，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亮出了目的，她说：……那啥……咱这儿老人的衣服该是闺女买的，你看，这人家买好了，你得拿钱吧……
这事儿我是知道的，于是，我回复说：“我知道规矩，我会出这笔钱的。你放心。”
婶子接着说：嗯，除了这衣服钱，还有一套车马钱，都是该闺女拿的，你先给了吧……
我本来打算下葬之后算账的，现在，既然婶子过来生生提出来了，也好，我说：好的。婶子，车马钱，按往常的规矩会折合成礼钱交给账桌，不会少的，只这套衣服单算多少钱吧？
婶子说：嗯……最后一回了，能多拿别少拿，别让大家说咱小气……
又来了！用折腾母亲一辈子的那一套又来绑架我了。我的小魔君开始升腾，我冷哼一声，问道：说吧，拿多少？
婶子揉揉自己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也不和我对视，低着脑袋说：你给我三千吧，能多拿别少拿……别叫捏大家笑话咱……
三千？一套衣服？
当年我给父亲选过寿衣，大概的价钱我是知道的，三千的价格，离谱了。
于是，我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脸上似笑非笑看着她，问道：三千？婶子，是谁让你来给我算账的？
这时，婶子已经不敢直视我的眼睛，眼神游离，目光慌乱的说：没……没谁……
看到她的样子，我心如明镜，于是，我嘴角上扬，直直的盯着她，问道：好，那我问你，衣服是你去买的吗，你在那里买的？
婶子连忙说：不是，不是，是那个xx和xx一起去买的。
还好，没有之前那个强烈要求代买的某婶，而我正好有那个买衣服xx的微信，于是，我对这位婶子说：那好，你稍等等，让我问问xx，这套衣服是多少钱？谁买的我把钱给谁！
这位婶子一听，着急了，连连阻止我，她说：你别给xx打电话，给她打电话干啥？把钱给我就行了……
太直白了，简直撒个谎都不会！唉！
但是，她阻止不了我，我拨通了电话，xx却没有接，于是我给她微信留言：xx，在吗？听说衣服是你和xx一起买的，辛苦了，多少钱？我是给你算还是给店里算，还是给我那个嫂子？给谁呢？
停了一会儿之后，xx回复：是挂的帐，还没给人家钱，因为还要别的东西，说最后一块儿算账的。这是我们家的一个亲戚开的门市，我给捏说，是我一个亲大娘用，他给咱优惠了，平常卖八九百一套的，只收咱半价，xxx块。
这是个正常价格。于是，我回复：明白了，谢谢。
我不在说话，漫不经心的扒拉着手机，边上等着我拿钱的婶子却等不上了，着急的问：xx给你说多少钱没？
我回说：说了！
婶子惊讶的重复说：说啦？多……少？
我看着婶子说：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回头我把钱给xx就行了。最近几年不清楚有什么新改的规矩没有，但是，不管什么钱，我都会按上次我父亲过世时候的老路走，计入礼单，上交帐桌。我们家情况特殊，矛盾多，我只走明账不走暗账，以防因为钱的事儿不明而解释不清……婶子，更重要的是，现在我身上没有现金，只能刷码支付，也没法给你呀。好了，这事儿你就不要管了！来，我们这边烤烤火，暖和暖和！
婶子有点垂头丧气的和我一起坐在火炉边取暖，这时，从母亲生前住过的房间里五婶弹出个脑袋，冲着这边的婶子喊道：xx，这屋暖和，来烤火吧！
于是，这个婶子，应了一声走了……
我不知道那里面还有何人，到底是谁指使这个婶子来要钱，但是，我已经能感觉到我的主角戏，已经要迫不及待的上演了……
两天的大锅饭过去，第三天是开吊日，中午，买衣服的xx也来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钱给她，也是让大家做个见证，但是，意外果然还是在我的意料中发生了。母亲的儿媳，我的亲嫂子，她带着明显的不满意，嚷嚷着说，“你给的只是衣服钱，这铺的盖的怎么不算上？另外再给！”
我也是惊掉了下巴！丧葬服都是成套走的，哪里有分开的装备？而且，我这个嫂子也是娘家爹娘都没的人，已经是经过事儿的人了，是真的不知道吗？我不信。
如此奇葩的理由，这都是谁的主意呀？欺负我不懂规矩，还是没见过事儿是咋的？
明显的火药味开始四起。
说起来我的这个嫂子，大家的意思，她是一点不小气，很大方热情的，只是于我却是很无语。当年，她嫁入这个家门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的冤家，从第一天开始，就和我莫名的不对品，她不仅对我冷若冰霜的各种不满，也包括对母亲和父亲的横眉怒对，用嫂子自己的话说是“……一家子老实的让人恶心……”我呢，更是被嫂子带上了，“和她娘一个样”的帽子被她时时嫌弃。
我曾经是多么满心期望着这个不老实的嫂子，来了之后能够顶门立柱，能替两个老人撑起这个软弱可欺的家庭，能做到改朝换代……但是，怪就怪在，嫂子的到来确实是改朝换代了，只不过，她是成功的把自己和一个门里的公婆混成了仇人，也成功的把我混成了陌生人，此后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除了矛盾激烈时候的争吵，还有家族有事儿的时候给我的一个通知，其他时候的相逢都是视如陌路。
这样的人，是天生冷漠吗？真的不是。嫂子在人前落得真的很好，她这个冷漠的状态只是给了我和她老公的父母，出了这个家门，对别人，也就是外人，甚至一个客户，那都是一说三笑很热情，东西舍得扔，钱也舍得借，即使要钱的时候人家不给，她也会呵呵笑着说：“……呵呵，可以缓一缓，没事儿的……”相较之下，对我等父女三人，那是会落井下石，骂上三条街的……。
如此这般，我这嫂子落得那是既大方，又舍得，很不小气呢！自然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嗯嗯，捏那谁，xx，真不小气，看看捏那衣服，哪一件能下得了三个数？过个事儿，那东西扔了多少？嘿嘿，扔扔吧，捏有。”
其实，我自己就很是奇怪，她怎么有这么明显的两面呢？而且嫂子用将近三十年的行动告诉大家，越是办她自己门里的事儿，越是有人的时候，就越是能闹腾作事儿，之后，会有管事的，能说会道的来劝她，安慰她，最后再以她特定的两三个人的妥协，换来她的安静，如此就算把事儿压下去……
这样一来，既显得她自己很厉害，也显得那些管事的人能耐，嫂子还落下了“人好，就那个嘴不好的”美名。我给她换个文雅一点的称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我这辈子，却只见识过嫂子的刀子嘴，从来没看见过她的豆腐心！
鉴于，嫂子很能混，人缘好的做派，那么，这大庭广众之下，嫂子又是在自家的丧事儿之中，和这个在她眼中和母亲一个德行且不会为人的我，分分钟给找个事儿那就在正常不过的了。
于是，权衡之下，我不屑于和她争吵，强压自己的小魔君，竭力控制好情绪，因为我明白我是来给过世的母亲办事儿的，不是来给自己人找事儿的……
再次面对嫂子的“义正言辞”，我对代买衣服的xx说：xx，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是我亲自买的寿衣，没听说铺盖要另外单收钱的，是这两年规矩变了吗？Xx，既然她提出来说铺盖另算，那，请你问问你的亲戚，铺盖单算多少钱?我来结算。
买衣服的Xx一脸懵的在众目睽睽之下打起了电话。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却没接通，之后xx说了一声“没人接”，就借口其他事情匆匆忙忙出去走了，而嫂子，也因为没得到确定的回复，在大家的一片劝解中依然不依不饶的闹着，拉扯着……
我知道，这个事情到这里没有结束，直觉告诉我，一定还要有事儿发生。
果然，大的动静还在后面……
母亲这辈子估计做梦都没想到过，她生无可恋的已经走了，竟然还能留下这么大的麻烦！
母亲这辈子日子过得苦，在一个大家族里，她不仅谨小慎微，胆小怕事，而且，习惯性的逆来顺受，于是，被贴了一辈子“能受屈”的标签，但是，按母亲的意思却是：如果大家两眼都瞪一般大，还不得天天吵架？理论是没错，但是她期望的后果却没能如愿，还把自己逼成了偏激的祥林嫂，每每撕开自己的伤疤求可怜……
一切都已经无法逆转。再说第二件事儿。
母亲刚过世那天，除了一边和我来算钱的婶子，另一边，嫂子和她的女儿，不仅迫不及待的翻遍了母亲留下的每一件衣服，也翻遍了她所有的柜子。当然她们在翻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收获是不是颇丰不知道。但是，也是开吊这天，接着寿衣事件没完结之后，嫂子很快和她老公吵起来了，嫂子说，她没翻到多少钱不说，怎么她奶奶生前的新被子都没有啦？
据嫂子自己说，她是见过的，现在，人走了，东西也没了，她在质问她老公，她奶奶都偷着把新被子送给谁啦？
母亲人到七十归西，这辈子省吃俭用，到如今还能有几件没用过的东西？我不知道人前那么大方舍得的嫂子在自己的事儿上这么折腾，我是该哭呀还是该笑呢？
冷眼旁观，嫂子如此有针对性的指向，其实一直是她两口子再大声的吵，没有直接对着我来，我不知道我是该接着还是继续看着？
还好，母亲的si弟媳，我的si婶，她接过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她一边拉着愤愤不平的嫂子朝屋里拖，一边笑着说：哎呀，你们别吵了，一件破被子，能值个啥呢？即使是新的还能有多新？都几十年了，她小气啥似的舍得给谁？你可能记错了吧……
果真能压事儿，就这几句话，嫂子就识趣的乖乖跟着si婶走了，没过一会儿，竟然还听见从那边套间屋传出来她阵阵笑声……
这算是结束了吗？我觉得没那么容易，于是，孤零零的陪灵继续着……
终于到了殡葬前的最后一天。由于天气不好，下了一天的雪，大家怕第二天出殡路不好走，商议提前成殓，明天早点出门。
于是，平日里每每饭后就一哄而散的族人，这次晚饭后没走，等着成殓。管事儿的婶子让我去给纸糊马绞腿，开纸门，放纸钱……完了之后，我们在门口聊天，一起等着成殓……
可是，聊着聊着，她们又开始说起了母亲，几个婶子说，梦到我娘了，夜里吓着她们了……还暴了粗口说，让母亲不要再去找她们……她们害怕！
唉！不知道鬼力乱神之说，这些农村老太太是不是真的相信，但是这样在我面前爆出口，虽然她们是同辈，但也不行。
于是，我再次平静的对她们说：“婶子们，你们又没有对不起她，她吓唬你们干什么？俗话说，心里无鬼不怕鬼上门，只有心里有鬼才会怕鬼。你们不用害怕，我刚才已经和我妈商量好了，她不会找你们的，她要是想谁了，有啥想要的都让她找我，刚才我们还说的好好的，她活着的时候不惹事儿，走了更不会找事儿的。”
大嘴婶子听到这里，笑的肚子疼，说道：“妮儿，看你说咧，商量好了？哈哈哈……一会儿再从里面爬出来啦……”
我一本正经的说：“婶儿，没事儿，要是真的爬出来了我也不怕，我自己的娘，有什么怕的？你们害怕，可以跑，我是不会跑的……她这次走的突然，肯定有好多话没给我说，我正等着呢！”
大头婶子咧咧嘴笑着说：“快别说了，瘆得慌……”
我继续说：所以呢，你们不要怕，死者为大，不管生前如何，都不能在让她走后诋毁她……放心，老太太是不会骚扰你们任何人的，安心睡觉就行了，但是万一梦到了，直接告诉老太太，你没有对不起她，让她来找我好了…………
我的几番瞎说之后，大家很快换了话题，这时，那边管事儿的si婶喊话：开始成殓了！
于是，呼啦啦，大家一起围在了棺木四周，直到这时大家才发现成殓用的七个垫背钱不见了。
垫背钱，虽然是钱，却是给老去的人用的，这东西是没人要的。两个推测，一，是有人偷偷藏起来了。另一个推测是，被嫂子无意之中扔了。因为买衣服的xx说，寿衣当时穿好之后，这些小零碎放在了母亲生前居住的屋内一个盒子里。大概那天在嫂子和她女儿翻箱倒柜扔东西时，可能不知道，无意之中和衣服裹在一起扔掉了……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总之是找不到了……
没有垫背钱铺底，管事的婶子说是不好，不垫不行，没办法，让换成了真钱，七个一元的人民币。如此算是解决了这个大问题。
那么是不是可以顺利的成殓了呢？没有！
这时，众目睽睽之下，si婶说：妮儿，不给你娘放点钱吗？
我傻傻的问了一句：纸钱吗？我去取些来。
谁知，si婶嘴一瘪，说：不是纸钱，是真钱。
棺材里放真钱？
这之前可真没听说过。以我的年龄也见过不少这样的事儿，却从来就没听说过谁家陪葬真钱的。想想看，如果真钱可以，还要纸钱和冥钞干什么？何况用人民币给逝者进行陪葬是违法行为。
不管哪种方式，都是表现给活人看的一种形式，但是，这些违法行为你无法和一个法盲加文盲的农村老妇人有效沟通。于是，我说：si婶，这是啥时候新兴的规矩吗？我也参加过不少白事，从来没见过放真钱的？人民币是给活人花的，在阴间阎王小鬼也不认的吧！
si婶这张脸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嘴角一扯说：那……咱这儿兴。
这一个“兴”字，还真不好让人说什么，于是，我问：放多少钱呀？
四婶看着我轻描淡写地说：这，不管多少，是你随心的……
好一个随心，众目睽睽之下，我作难了，因为我不仅没现金，更不知道自己随多少心算是表现的有孝心？
si婶真的厉害！这一军将的我不轻。
心思流转，却不得解，只好坦白说：si婶，我不知道啥时候咱这里人民币开始阴阳两界通吃了，可我没有现金零钱呀……
si婶一听不仅不放弃，依然步步紧逼，说道：没零钱也没事儿，这不拘大小，就是你的一个心意……
si婶的意思真的很明显，我既然没零钱，那她的意思自然是让我放大钱也可以呗……
真没见过这样儿的！我的心火又开始翻腾，但继续忍着说：婶儿，我现在大钱也没有呀，我的现金包括要上的礼钱，明天我老公来的时候才会带来的，我现在只能刷码……阎王小鬼儿是不是这个也懂呀？
si婶听我这么一说，可能觉得我实在是掏不出现金，看了嫂子一眼，转身拉出了嫂子的闺女，说道，xx，你姑姑没，你是亲孙女，你也得放呀！
大侄女突然被点名，也蒙了，直直的说了一句？：我也得放钱吗？
si婶脸色一沉，说道：当然，你是亲孙女咧，也需要表达一下心意的。
大侄女无语了，无奈，乖乖的掏出了几张零钱，扔了进去……
但是扔多少？好像也没个定数，扔少了吧，显得没孝心，不大方，正好大家说你小气……扔多了吧，多少是个多？这一棺材可是装的多了去了，谁又愿意真的去扔……
大侄女骑虎难下，脸色突变，一抬头，看着对面的我，脸色阴沉，恶狠狠的对我说：“光叫我扔，你怎么不扔？你这亲闺女咧，光看着吗？”
啧啧，这脸色，这怨毒的眼神，简直太熟悉了。我已经看了她娘将近三十年的时间，现在，家风遗传，终于看到了下一代的接班人。
我压着自己的魔性一忍再忍，叹了口气，重重的说，”xx，你不想扔可以不扔，也不是我非让你扔钱进去的，你要是觉得你扔了钱心疼了，我可以刷码给你！”
大侄女不依不饶，继续恨着脸说：我不稀罕你给，我扔，是我的心意，你扔是你的……你这亲闺女呢，亲闺女都不扔钱，竟给人冒尖，看见你就恶心……
啧啧，这是多少年的言传身教，才能把一个好好的女孩变得如此的恶毒？这是多么深的仇恨，才能让下一代继续上一代的恩怨？我该怎么形容这一家人呢？此情此景，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已经深深地体会到了母亲每日里在夹板一样的生活环境里是如何的艰难。这种来自自家的，外人的，无形的，有形的压力，不是她一个性格懦弱，嘴笨舌拙的人所能承受和化解的。
本来我很心疼母亲的突然离世，现在释然了。如此这般的家里，族里，她真的混不出人来……
天道有轮回，何曾放过谁？
看着大侄女的炮灰样，我冷冷的提高了声音，也不在好好说话，对着她不屑的说：“你别冲我吼，是你si奶奶让你扔钱的，不是我？你冲我发什么威风？……你看见我恶心，嘿，我可是喜欢你的很！……真不知道，你这样做，到底是给我闹事儿的，还是给你爹闹事儿的？……真的是和你娘一模一样！好，你恶心我没关系，我和你之前没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你不恶心谁，就多看几眼谁吧！”
我不在理会这个小炮灰，话锋一转，对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说道：“在场的叔叔大爷大娘婶子，你们也都是亲兄弟，亲妯娌，论血缘，你们谁都不远。既然生在这里住在一起，就都明白这里的规矩。而我多年外嫁，平常也是无事不登门，已经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了。现在，因为社会的发展，除了上年纪的不懂，年轻一代的都是刷码支付，不带现金。那么今天，我没有现金，也不知道有这个规矩，你们在场的个个都是亲兄弟，亲妯娌，手足情深，情义可嘉，那么你们谁都可以扔几个钱进去，用来显示显示你们的情意，说了是不拘大小，一块两块的都可以，你们谁带着现金，现在可以来放几块进去……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赔钱了，算我借的，等明天我老公带现金来了我还给你们，或者现在我就刷钱给你们……谁先来？我也代表我娘谢谢咱这一大家子天高地厚的人情！”
一时之间大厅竟然没了声音，全都面面相觑，可是，真的没人过来扔钱。这时，si婶发现情况不对，连忙圆场说：“没有，就没有吧，不吃劲的，就一个意思，她还能真的花了吗？装殓吧，装殓吧……”
随着si婶的话音，我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喊了一声：娘，娘，给你挪挪地儿啦，别害怕！别害怕……
再也忍不住的泪水，汹涌滂沱，我拍着棺木声嘶力竭的哭喊着:“娘呀娘，我那可怜的娘呀……”
但是，就在我悲愤难当痛哭不止时，si婶竟然又凑了过来，一脸痛心的劝我说：妮儿，别难过了，要照顾好自己，你再哭她也听不见了……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明天咱的钱来了再放进去也不晚……
这让我说什么好呢？
可惜，我不是个好演员，如此好的舞台我这主角竟然没有利用好，当si婶这话一出口，我竟然还傻不愣登的愤然质问：si婶，别说我现在没现金，没得放，就是明天我的钱来了，也不放，能怎样？
si婶叹了一口气，貌似很无奈的说：那……也不能怎样！不过就是个形式，人死了，不管放多少钱，都是给活人看看，显显咱有，她还能真的花了吗？……
显显咱有？是显给人看，还是显给鬼看？不得而知！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在重要，事情就这样看似平淡无奇的发生了。当天晚上大家散了之后，我还在思考着明天出门下葬的日子是不是还会出现什么新的幺蛾子？
果然，还没等到明天，已经撤走了的si婶又回来了，交代我要上个翻身祭。说什么，需要买三四斤肉，100个馍，四样水果，给老父亲上供，她还特别深情款款的加了一句说：“买吧，妮儿，一辈子给恁爹就动一次土，别不舍得……你是孝子，要是你不方便出去，可以把钱给我，我替你去买……”
真是服了俺这百事通万事能婶子，啥都知道，也啥都热心！！但我就是不用这神通广大，能的可怕的si婶子代劳！我通知先生明天一起带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先生早早过来，把所有必须的按要求准备停当，交给了管事的si婶，si婶拿走到坟上转了一圈之后，家里还没出殡，水果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就再也看不到了……
看来这是真的给鬼吃掉了。
终于要出殡了，因为前一天的大雪，道路不好走，一路上我的一双白色的棉靴子走的透湿透湿的，脚冷的猫咬似的。也因为冰冷湿泥的土地，在下葬时我选择用自己白色的孝衣垫住膝盖，跪哭在坟头。但是，当我哭得不知所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专门跑过来，对我说：xx，别跪着，亲娘没了，还不坐在地上抓着腿好好哭？……
我不知道跪着哭和坐着哭有什么区别，但是我知道，我匆忙间来奔丧，却没有带着换洗的衣服，每日里衣不解带的坚持陪灵已经十来天了，而且前一天夜里还来了好事儿，这时，一旦我乖乖听话，一屁股坐在湿泥的地上，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我假装没听见，并不理会，而这一家族的人也像是在看表演一样，就那么揣着手眼睁睁的看着我哭嚎却并不劝慰搀扶……好一会儿，我终于在一个堂姨和我先生的劝说下，站立起来，再次默默地扫视了一下新添的坟头，和一众族人……
一地鸡毛的丧葬，就这样盛大结束了，赶在了全国新冠疫情爆发之前。
一场游戏一场梦，梦醒之后万事空。母亲走了，虽然以前有家似无家，但有个牵挂的人，还算有个心理托付，现在真的是啥也没了。而且，再也不能有人利用母亲来威胁我，我也解脱了。
细想这次丧葬大聚会以来，曾经有多少人不止一次劝我说：要受屈，受屈受不死人的，以后没爹没娘了，你来娘家靠谁呢？还不得靠那谁谁……
还有多少人在一边嫌弃母亲，一边说她傻的同时，却不遗余力的来劝我走母亲的路。我已经看到了母亲的下场，我如果坚持不向母亲学习，再差的后果还能坏到哪里？无所谓了……
更有些人，只看到了我现在不友好的做法，却始终不管我经历了什么，不问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执意劝我别计较，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要我冰释前嫌，往前看……
说的很是轻松。殊不知，这些经历即使我想让他过去，可是毕竟真真切切的发生了，我虽然可以不提，但是搁在心里始终是个梗，是一块心病，我甚至需要花费后半生的时间来化解，如何能够说过去就过去？………
丛林社会的生存法则，母亲彻彻底底的输了，我也没赢，此生有憾，愿母亲来生能活出自己的精彩，不在重复今生的无奈！！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