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清兵卫

前几天，因为一篇文章，看了日本电影《黄昏清兵卫》。

电影讲的是幕府末期，一个下等武士的故事。武士叫井口，是一个兵粮仓管员。因为妻子去世，要照顾两个幼女和老母，所以每天黄昏一下班就回家。被下班后去喝酒寻欢的同僚们取笑，叫绰号“黄昏清兵卫”。

井口武士过得十分清苦，靠薪水不足以生活，所以晚上还要编织虫笼子以补贴家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青梅竹马的朋江小姐，朋江小姐也刚刚从一个不幸的婚姻走出来。

于是朋江小姐经常帮助武士的家常。渐渐朋江小姐有求好之意，但武士考虑到自己的窘迫生活，不愿意让朋江小姐跟着他受苦，就婉拒了。

表面看起来这个潦倒的武士是一无所长，却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但事实上武士身怀绝技，即使和一流的武士对决，也不落下风。他本有机会前往京都，赚取功名，却拒绝了，因为他更喜欢安分的生活。

文章说，武士是一个内心梳理得十分干净的人。我赞同。

孔子说君子固穷，一般解释为君子安于穷困，其实这是误解。这句话重点是，君子虽穷，却有所操守。电影中，黄昏武士就是个有所操守的人。

操守什么呢？君子之道。

前段时间，我的一个好朋友在思考，圣人为什么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什么是道呢？

中庸开篇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上天给人的禀赋，叫做性，顺乎天性，就是道。儒家认为，人性本善，人的本质是纯朴，至诚的。所以，顺乎天性就是，顺乎至诚之性。怎么做才是顺乎天性呢？王阳明认为，格物，即去心之不正，以全心之正。把心里那些不正的东西去除，保留正的东西。

那么什么是正呢？

曾子说，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用现在的眼光看，忠当然不能是忠君，而是忠于事。用电影中的幕府时代的观点来看，忠，一方面是忠于藩主，忠于武士这个职业。另一方面，是忠于家庭，爱自己的家人。做一个好武士，一个好男人。

恕，宽恕的意思。上级派他去取另一个落魄武士的性命，那个武士求他放过，他推开门让他走。这就是恻隐之心。但恻隐之心不是做圣母，宽恕也不是做滥好人，孔子也说，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直是什么，是根据他所犯下的罪恶程度，给予相应惩罚。朋江小姐的前夫酗酒家暴，所以他只是用木棍教训了他。

忠恕二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我常听人说，现在很多人做事不靠谱，其实就是不忠于事。领导交给你一件事，你做得乱七八糟，虎头蛇尾，就是不靠谱。你说我这是率性，其实不是。这不叫率性，叫任性。

有钱可以任性，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如果你还是要靠薪水过活，那就要尊重你的职业和岗位，这是忠于事。

至于恕，现在则更罕见了。像动物园老虎伤人事件，舆论一边倒地喊伤者活该。王宝强离婚事件，大家对马蓉也是喊打喊杀一片。还有，咪蒙小姐的每一篇充满戾气的爆款网文，《致low逼》《你的问题不是穷，而是坏》等等，在朋友圈层刷不穷。

在这样的社会中，坚持操守是不容易的。

操守还有一层意思是，不巴结上级，不欺负下级。孔子说，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凌，欺凌的意思，援，巴结的意思。

下面一句是，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纠正自己的品行，而不严苛要求别人，就能做到不怨尤，不抱怨。

电影中黄昏武士就从不抱怨。他从没有因为自己剑术高就抱怨怀才不遇。也从未因为自己的穷困而怨天尤人。这也是一种操守。

我们常听人抱怨。抱怨工作，抱怨家庭，抱怨朋友，却很少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我们也常常抱怨自己不得其志。我那么努力，还是没有过上想要的生活，好像全世界都欠我的。这就是没操守。用流行的话说，叫没节操。

孟子说，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当发现做人做事有所滞碍，有所纠结，这时，要回到自己内心来，反省自身，梳理清楚内心的世界。

电影的后面，黄昏清兵卫奉藩主之命前去杀死一个一流高手。在赴生死决战前，他向朋江小姐表露心迹。可是，朋江小姐在上次被拒之后，已经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求亲。武士只好忐忑地上路了。

赢下决斗后，武士受伤归来，看到朋江小姐在家等着他。于是两人握手痛哭，下定决心在一起。

但随着大时代剧变，武士后来在战乱中丧生。美好而平静的日子只有三年而已。

电影结束后，我失落了很久。有操守的人想要得到幸福，往往历经周折，而结局也未能尽遂人意。但转念又想，真正的君子，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而能不改其乐。

坚守君子之道，穷且弥坚，泰而不骄，已属幸福。而为了信念有所为，有所努力，那么无论结局如何，大概都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