卬卬情空
漠北的天空蓝的有些硌眼，阿哥和含烟的声音有远而近，我夹紧马腹向前冲去，广袤的黄土地上留下我一串串笑声。我自小在漠北长大，这里儿女的豪情滋养了我的无拘无束，阿爹阿娘阿哥的宠溺愈发使我娇纵。阿爹是这里最大的将领，所以我就像这漠北湛蓝天空中的太阳，甘之如饴地受着百姓们的爱戴。阿娘有时候无限爱恋地看着我“卬卬，长大了就嫁到这里，我们永远不离分。”我低着头，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羞，阿哥总是在此时跳出来嘲笑我，惹得我一顿追打方才罢休。
第一章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有一天，阿娘急急唤我和阿哥回府。我捧着阿哥为我准备的花环，心中有十万分不耐烦。
前厅中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和阿爹并排坐着，看到我惊喜地说着“像，太像了，不愧是双生花。”
我侧过头，阿爹招呼我过去“卬卬，过来。”
我慢慢走过去，向那人福了福身，下一刻却僵在了当场。“卬卬，叫父亲大人。”我惊诧地扭过头看着阿爹，他含笑看着我“快叫啊，卬卬。”我又扭头看了看阿娘，她眼神复杂地躲闪着我。
阿哥突然冲过来“卬卬，我们走。”我任由阿哥牵着，一步步走了出去。
阿娘拉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卬卬，那时他们也是有苦衷的，灾荒之年颠沛流离，骨肉分离在所难免。如今他们终于寻到了你，也是该落叶归根，纵然我们有万般不舍，你也是要认祖归宗的。”
我望着叫了十几年阿娘突然有些陌生，一切仿佛都不真实起来，阿爹不再是阿爹，阿娘不再是阿娘，就连熟悉的阿哥如今也不再是阿哥了。我一夜无眠，辗转反侧，年轻如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何我的人生会如此匪夷所思。我把阿娘的话告诉阿哥，他一脸诧异的看了我许久“卬卬，这十几年来，我们从不曾离分，为何你就突然成了那谭家的大小姐，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
我别过头“阿哥莫拿我打趣，阿爹阿娘说我正经是谭大小姐，跟谭二小姐是双生姐妹呢。我也不想离开漠北去那中原，只是阿爹阿娘非要让谭大人带我走！”
阿哥思虑良久“卬卬，我去和你含烟姐商议一下，我和你一起去中原，若是谭家二小姐与你相貌一般无二便罢，若是不是，我们立刻回到漠北。”
我摇摇头，阿爹阿娘既然允诺他见我，想必已有十足把握，何必再带上阿哥多此一举呢？
第二章
初入谭府，我惊叹这京师的繁华之余，更是感慨谭府的富丽堂皇。那谭家二小姐向我盈盈一拜，看着如我影子一般的双生姐妹，我呆若木鸡。谭家夫人更是一把把我扯到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个不停。
原以为他们寻我是为了共叙天伦之乐，大约身在漠北的阿爹阿娘也不曾料到，谭家寻我只是为了让我代替谭家二小姐嫁给太子。我望着满口道理的谭老爷谭夫人以及那苦苦哀求的素未谋面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
月色清冷撩人，我像一只失群的孤雁，太子妃多么诱人的存在。只因谭家二小姐心有所属，谭家双亲便千里迢迢寻了我，所谓爱女心切。全然不想我虽是流落在外，却也是他们如假包换的嫡亲女儿。世间悲凉莫若我此刻的心情，想想漠北那些对我爱若明珠的人，我自然不允他们如此荒唐。
可是任我使尽百般手段，谭老爷自有万般手段困囿于我。我冷面对他“倘若我有朝一日成为皇后，岂会善待于你？”
他不动声色“如若有朝一日你成为皇后，我谭家必万死护你周全。”
大婚那日，谭府上下喜气洋洋，谭家二小姐青翎跪在我面前“青翎谢过阿姐的大恩大德，来生甘效犬马之劳。”
我扶起泪水涟涟的她“爱到底是什么？让你这等闺阁深锁的女子如此飞蛾扑火？”
“阿姐，如若没有他或者我会羡慕太子妃这些虚名妄利。可是有他，我的此生足矣，只愿与他鸳鸯双飞。”
第三章
虽有不甘，可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太子就是我的良人。阿娘自小告诉我，千年修的共枕眠，夫君是一生的依靠。曾经我幻想我的夫君是像阿爹一样披荆斩棘威风凛凛的将士，也曾幻想他是像阿哥一样细腻体贴英俊潇洒的后生，却从没想过他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却可左右他人命运的未来的王。
洞房中，喜帕掀开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满是欣喜。我伴着娇羞低下头，自此之后他若真心待我，我自赴汤蹈火。新婚燕尔，卿卿我我自是山长青水长流，我给阿爹阿娘的修书中，幸福也是跃然纸上。
可是幸福总是喜欢戛然而止，太子继位之后，后妃如雨后春笋般充盈起来。他也渐渐不再来我的宫里，都道乱花渐欲迷人眼，却不想宫中处处伤心人。那一日，我在御花园闲逛，他与正得宠的丽妃相伴而来，依旧风光霁月身边有美人作陪，我狼狈而退。谭老爷来访“卬卬，深宫不似他地，唯有子嗣方可保你周全。如你自入东宫不曾展颜，新皇必不喜。”
我望着他“青翎可幸福？”
他叹了一口气“可怜天下多痴情女而少有情郎，也是我们识人不清，那竖子竟抛弃青翎，另择高枝了。”
我觉得甚是奇怪“普天之下，还有比丞相更高的高枝？”
他仿佛突然老了许多“前几日，与公主完婚的便是那竖子。”
我想着那彬彬有礼的驸马郎，心中感慨万分。
新皇突然来我的宫中，我煞是惊慌，他笑意盈盈地扶起我“卿卿快起，朕近日政事繁忙，疏忽了卿卿则个，甚是介怀。”
我受宠若惊“万岁言重了，臣妾惶恐。”
他携我坐下“卿卿，近日瘦了不少。”
时光仿佛回到了太子府，我和他新婚燕尔。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我如坠冰窟。
“卿卿，你本是东宫的女主人，如今该是我的皇后。可是怎奈朕的江山未稳，人心不定。寡人需要娴妃母家的势力稳固根基。所以朕...”
我望着他，他许了娴妃后位。我自是无大错，他难堵悠悠之口。他想我主动提出让后位于娴妃，我看着昔日枕畔恩爱不相弃的人，忍痛点了点头。
封后那日，举国同庆，万人空巷。我静静地站在长路边，看着他和娴妃执手走过文武百官，走向那至高无上的荣耀。
第四章
阿哥来看我，我们在别苑的马场一较高低。许久不曾开怀的我仿佛又回到了漠北那块充满快乐的土地，马儿也似离弦的箭一般奔跑。我们的笑声遮盖了我绵延不绝的忧伤，阿哥看我高兴，更是兴奋异常。我们快乐的追逐，以致没有听到新皇的到来。
“你身为贵妃，与男子马场嬉戏，置皇家脸面于何处？”
“回皇上，都是臣妾一时忘形，请皇上责罚臣妾吧，一切与冯清哥哥无关。”
他拂袖而去，我和阿哥恍然不知所措。“卬卬，宫中如此拘束，不如我们回漠北吧。”
我噤声道“阿哥休的胡言，小心隔壁有耳。”
我去御书房赔罪，他正在塌上小憩。我百无聊赖候在一旁，凌乱的书桌上有一封信隐约露出几个字“长于漠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急急地退了出来，踉踉跄跄回到了寝宫，我之于他如那班朝臣一般，猜忌万千。我的良人，竟将我的过去抽丝剥茧的观望一番。如他这般明了，那代嫁之事不日便会提上日程。
“卿卿，朕竟不知你还唤做卬卬？顒顒卬卬，如圭如璋。”
我心惊胆战的看着一如往常的他，心中如波涛汹涌“陛下，臣妾从小在漠北长大，养父母和大哥待我如明珠，所以妾身小名唤做卬卬。”
“是吗？你我夫妻同床五载，寡人竟只知爱妃来自谭府。”
我跪在地上“是妾身错了，不该欺瞒陛下。”
他伸手扶起我“卿卿，寡人不曾责怪于你，只是这些事朕多想听你先说啊。”
我不敢起身，连连磕头“当年，先皇赐婚陛下与谭府嫡长女，臣妾确实是谭府的嫡长女。”
第五章
谭老爷告诉我，伴君如伴虎，我没有成为新皇的皇后，也没有诞下子嗣。他日如有不测，你要好自为之，不必再为谭家费心费力。
许是他久经宦海沉浮，也许是他料到大祸将至。一年后，皇上以他贪污受贿为由，满门抄斩，我跪在御书房外，不为那生我的爹，只为满门一百余口无辜的性命。“谭相罪不容赦，念在谭青雪宫中伴驾六余载，降为贵人以儆效尤。”
我回到宫中，宫人已散去大半，没有倚仗的贵人不过是深宫中可怜的蝼蚁。我本想如此了结余生，孰料阿哥的一封家书令我醍醐灌顶。阿爹边关告急，可是军粮却迟迟不见，阿哥催促无门，想让我直接面圣。
我岂不知后宫干政必死无疑，可是事关我漠北无数百姓。于是我又一次跪在他的面前，他抬眼看我“谭贵人所为何事？”
我献上阿哥的家书“陛下，边关烽火不息，百姓永无宁日，我朝人心难稳。”
他轻轻地合上信笺“谭贵人许久不曾出那梧桐苑，今日果真是为我黎民百姓而来，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话了吗？”
我望着曾经的良人，如今的皇上，一时间百感交集“奴婢自感年老色衰，无法再承欢侍候，仍感谢陛下这些年的盛恩，受之有愧。”
“好一个年老色衰，好一个受之有愧，你双十年华却口出此言，真是罔顾圣恩，以后你就回去做你的贵人吧，永世不得踏出梧桐苑。”
我回到梧桐苑，院子里花开花落，几夕春秋都与我无关。漫漫长夜，寥寥人生，自此万水千山离别了我的良人。我只愿万里之外的阿爹阿娘安康永乐，愿阿哥和含烟姐幸福平安。
终
两年来他第一次踏入梧桐苑“谭贵人，漠北冯氏父子为国尽忠，寡人追封他们什么好呢？”
我呆呆地望着他“皇上，您何苦要亲自来告诉奴婢这些事呢？”
“因为我想知道，那个唤你卬卬的男子在你心中的位置。”
“皇上，您忘记说朕了。”
“回答朕。”
“答与不答有何不同，能换回些什么呢？”
“难道你不想再承欢御驾前吗？”
“得宠又如何，没有母家要我封官达爵，没有亲人要我光耀门楣，你的恩宠我要来做甚？”
他沉默许久“你知道，朕为什么要叫这里梧桐苑吗？”
“梧桐生而短暂，华而不实。”我慢慢地答道。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朕为此而名。”
“皇上言笑了，卬卬何德何能，怕是承担不起皇上的厚爱。”我突然没来由的笑了，封后，抄家，降位，禁足，害我养父和阿哥，一桩桩一件件他说想和我相待老，会双死？我已不是那日初嫁视他为天的少女了，他也不是与我枕畔发尽誓言的少年了。
我想，如果非要说他爱我，也许哪是许久之前的事了。虽然他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可是我却已然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