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柳树
午时太阳正浓,洒水车飘着悦耳的音乐声,扬起地面的层层尘土,又轻轻放下,一个女孩顶着烈日在水泥小路上骑行,自行车的后座上坐着另一个女孩,旁边骑着带辅助轮的小男孩与他们并排。大自行车的车前篓里露出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他们的爪子紧紧扒着车篓的前沿,是两只兔子,可以猜出,应当是面如土色的两只兔子。有一只兔子许是实在不甘于这样提心吊胆地远行,扒拉着两条强劲的后腿儿就打算一个筋斗翻出去,旁边充当护卫的小男孩伸着手把大白兔不老实的小脑袋给按了回去,在两只兔子几度跳车的惊险远行中,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棵麦田旁的鬼柳树下。
这棵鬼柳树应该是有年头了,毕竟伴随着他的周围的树一颗颗倒下,只有他被保留了下来,他的腰半佝偻着,垂下一些绿叶枝条,但由于他的身高优势,我们三个是不可能够到的,到了树下,安置好自行车,我们就把兔子从车篓里抱了下来,两只可怜的小家伙已经被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我无奈地抱起了靠在我脚边的小灰兔,它是一只出生就直接被送到我们家里的兔子,它的妈妈,在我弟弟嘴里来说就是已经成了红烧兔头,他的兄弟姐妹长大也逃不过这个宿命。大白显然成熟许多,在我们的带路下,乖乖地走到了鬼柳树下,然后慢慢悠悠地走到旁边远高于它的草丛里啃起了草,这个吃货。小灰就乖多了,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世界,随后似乎确定并无危险,便慢悠悠地走到鬼柳树下开始刨坑,我老弟警惕地看着河坝上有没有大狗出没,毕竟我们之前也试过和所有养宠物的人家一样在河坝上遛兔子,但无奈一遇到狗两个小可怜就腿软,我们只能移到树下,把时间改为中午,毕竟中午出门遛狗的人实在少见,但也仍要提防流浪狗的袭击,他们没有主人撑腰,却也没有主人限制,战斗力远大于宠物狗,哪怕他们看似瘦小。
正午阳光正烈,烤在人的身上,似要退掉一层皮,鬼柳树立在烈阳里,左右全无帮扶,孤身佝偻,纳了一片清凉,大白兔是大白,小灰兔是小灰,大白虽是来我家不久,但在原主人家里夫离子散,九死一生,所以在我家里也惶惶度日,且常常有深夜潜逃的想法,却是仗着自己长得好看,深得我小妹和老弟的喜爱。我却不行,由于小灰自来到我家就是受到我的照料,黏我,哪怕我有时在学校半个月不回家,也毫不生分,我便更疼他。
我小妹半抬着眼,偶尔瞥一眼草丛里的大白,坐在树荫下,在暖暖的阳光的催眠下,整个人半睡半醒。我老弟一个人在草丛里跟一群蚂蚁搬家玩得自得其乐,倒也忘了他巡逻的任务,我半身靠在树上,看着小灰左移右挪,偶尔抬头看我的样子,哑然失笑,比起大白,他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可怜,我安抚地顺了顺他的毛,他就安安心心趴在我身侧,就在我以为他终于不闹腾的时候,他抬起自己那肉嘟嘟的小爪子,一巴掌拍在树旁松散的土壤上,刨起了坑,一爪一爪的,埋着小脑袋,相当认真,我一时被这小家伙的的做派逗乐了,就睡眼惺忪地看他自娱自乐,结果他挖了跟自己半身大的坑时停了下来,一头扎了进去,我瞬间坐直了,想着这小家伙该不是把自己累中暑了吧,结果等我把他捞出来,他一脸傲娇地看了我一眼,又一头栽了进去,我心里想着,这该不是热极了纳凉的吧,不一会儿,小家伙的后背平稳地轻轻起伏,呼吸也缓了下来,真的睡着了?
午后阳光正好,不骄不躁,鬼柳树过分佝偻的腰背垂下的枝条,将那过度跳脱的光线半遮半掩,留下细微的几束透过缝隙,环了几道光圈,落在人身上,我的眼皮半耷拉着,意识模糊,恍惚间听见有人大叫,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老弟一脸惊惧地说:“大白不见了!”
我们三个急忙在草丛里探寻,那草足有大半个腿那么深,而再往前就是深草丛,那深草丛长的草叶叶根系相连,还在叶子上,根茎上生了一层细细的软刺,自小在农村出生的都知道这刺有多厉害,我只得交代俩个小孩儿在这儿看着小灰,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换长裤。
我母亲吃完饭正懒洋洋地躺在门口的长椅上休哉悠哉地晒太阳,我猫着身子,踮着脚,试图静悄悄地完成武装行动,还没等我进屋,身后就响起了母亲的声音,
“你这偷偷摸摸地做贼呢?”母亲从躺椅上坐起,那日阳光太好,也太快乐,以至虽久隔经年,却依旧记忆犹新,午后脱了火的温和日光撒在母亲披散开来的头发上周身氤氲一层金黄的微光,像融在了日光里,后续我怎样跟母亲解释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母亲风风火火换了衣服走到田间地头那棵鬼柳树下,向田间耕地的老汉借了一把镰刀,老爷子执意要帮我们,他像个精准的侩子手,一把割了那群杂草的项上人头,拯救了大白,当疾风闪过时,大白整个炸了毛,我老弟迅速从草丛中把她抱了起来,显然松了一口气,一边撸着她的毛一边在口中念念有词:“差点兔头不保。”
这时,小灰从洞里缓缓伸出了头,显然是睡饱的样子,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老汉一边嘟囔着我们心大,竟然遛兔子,一边说我们莽撞,这棵鬼柳树下怎么能玩,一边收拾了东西回家,我抱着小灰放进自行车,大白挣扎片刻,认命地进了自行车,把头栽了下去,眼不看,心不怕。母亲一路叨叨着我们不留心,嘱咐我们下次别往草丛里乱蹿,只字不提我们不能再遛兔子。
后来邻居们听说了这件事,就一再劝告母亲别让我们再去,“这可是吊死过人的鬼柳树,小孩子怎么能去?”我们还纳闷呢,既然这么不吉祥,为什么没人把他砍了,那可是我的小灰挖过洞的树,再好不过了。
树本来无罪,但吊死过人,他就有罪,即使无人判罪,就好比无人之境的大洋本无情,但有了船只通航,从此在历史上就有了故事。母亲听他们说着鬼柳树的不好,只是迎合着,却从没禁止我们去玩,不过,我们再也没去那棵树下遛过兔子,也没再遛过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