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喜欢
不知道是暗示还是什么，近来生活中时常出现一些信号，提示我孤身一人的各种悲哀。像是无数丘比特宝宝捧着一堆颜色艳丽的爱心和桃花，指着我的鼻子叫嚣：你这个可怜的单身狗哦。
仔细想来，我还未曾对谁完整分享过我的故事。平凡人的青春岁月，远不及电影电视剧和小说那样充满张力与冲突。不足为奇，也无人问津。就算一帧一帧排成画面，加上滤镜和柔美的背景音乐，依然清汤寡水，落入俗套。可我仍任性地认为，那些青春故事里，有我成长的足迹和人生最初的孤注一掷，是笨拙懵懂的我最为轰轰烈烈的勇敢坚强。我总不愿把这些变成话题，宁可保持最原始纯粹的回忆。也许当年它被我封存的太好了，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拾起，竟还是持着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的态度——写出来……是不是一种亵渎？
然后我笑了，为这样一个过于纠结的我。我不禁感叹：瞧瞧，我对当年的种种有多忠诚，把它看的有多神圣。
五岁之前，我还是很可爱的。不过慢慢我就变丑了。皮肤黑，门牙大，脑门宽，眼睛小，脸圆，身上还没什么肉。身穿裤腿略长的喇叭裤，土黄毛衣，外搭标配的校服，这大概是所有人对我的印象。我对我不好看这一事实并非毫不知情，相反我在乎得很。一次班级组织照一寸照，发照片时一男生大力拍打同桌的肩膀，俩人拿着我的照片一起笑得花枝乱颤。我很绝望，真的就这么丑吗？回家捧着镜子左看看右瞅瞅，最后气急败坏地冲我妈喊：“你怀孕的时候到底吃了什么不卫生的东西？！”可能从那时开始，我的心里便埋了自卑和敏感的种子。我渴望变漂亮，所以果断选择戴牙套矫正牙齿，为此吃了不少苦头。比如拔掉了四颗牙，比如钢丝把嘴唇磨的血肉模糊。这也导致我在初中三年里丑的更加清新脱俗。笑起来银光闪闪龇牙咧嘴，每次收回表情都异常小心迟缓。十三四岁的我因此偶尔偷偷流几行热泪，老妈就安慰我：没事，咱心灵美。
是的。凡人的青春注定平凡，没有花泽类、道明寺或是慕容云海陪着一起看流星蝴蝶翩翩飞。他们的女主角总是美的，哪怕剧情再三强调她有多路人甲，观众也一看就明白。
而真正的丑小鸭，是镜头最角落的人。没人看得清她的表情，转身就会被忘记。她心灵美，可她变不成白天鹅。
尽管我很早就开始在乎美丑，但我情窦开的并不早。小学时班级里已有玩笑似的绯闻流传，我从来都属于围观者。时间长了就开始好奇：什么是喜欢？如果我喜欢谁，大家也会是这种反应吗？搞笑的是，我还曾经编造了一个所谓的暗恋日记，像所有电视剧一样写三角关系如何纠缠不清。然后故意藏在家里看我爸妈会不会发现。虽然全部是自己的想象，但我还是为自己能成为女一号而沾沾自喜，大概是因为我羡慕被关注吧。后来一帮同学出去玩时我不小心受伤住院，导致这一事件发生的根本原因好死不死竟然是我“日记”里的男主角。为此我郁闷了好久，也将所有可能出现的萌芽彻底掐死。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歪歪心思都是耍流氓！
初中伊始，我大义凛然地鄙视当下流行的一切言情小说与杂志，行动上仅与顺眼的男同学保持纯正的革命友谊，心灵上与所有异性划清界限。少年少女间的微妙情愫在我看来简直愚蠢。初二，班里有几个男孩女孩率先举起青春为爱疯狂的大旗，老师家长如临大敌软硬兼施，但面对青春荷尔蒙的强大威力，他们显然难以招架。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被老师用来进行德育，我默默跟着老师痛心疾首。心里呐喊：“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走起路来脚下都生着我真乖真棒的风。我的这部分青春和别人的相比，是不是太过不可爱了一点？
再后来，日子就快起来了。课业增多，数理化轮番轰炸我不怎么灵光的脑袋。日子在懵懵的状态下迅速溜走，但我很清楚自己要做好才行。我开始变得沉默沉寂，开始思考，开始莫名其妙就悲伤难过，心里积压起沉甸甸的情绪无处安放。还记得火星文当道的那几年吗？不被成人所理解的我们那时候都是一样的。渴望倾诉、被理解、被关爱，却又带着某种执拗和清高，将大把大把浓烈的情绪硬生生伪装起来，挥挥手对全世界说：“你不必太懂我”。绞尽脑汁用各种独特的字符表达种种隐晦的情感，带着些不被看清的满足，又有某种隐隐的期待——也许……有人能破解出这些密码呢。尽管我从未用过火星文，但也是写得一手好矫情。每天的情绪如荡秋千一般起起伏伏，生活的宣纸上不小心落下一滴墨，我内心充沛的感情便可以将之渲染成不得了的万马奔腾。
不过说实话，在我短短的生命旅程里，还未经历真正的大风大浪。小日子从来平淡天真，缓慢悠长。所以最后当升学的压力滚滚袭来，以一浪高过一浪的态势逼近时，我猛然发觉，命运正赤裸裸躺在自己手里。我死死盯着它，内心全是惶恐——从前遇到屁大点事，我都可以挥泪写下百余字以舒胸臆，更何况现如今正处于兵荒马乱之中？算起来，我应该是有一场盛大而漫长的暗恋，那么按照惯有的剧情，男主角该闪亮登场了，学渣配学霸，每一个细节都是暧昧。但其实并没有，故事并不是这样开的头。临近毕业时，看似平静到接近庄严的学校，已有许多爱在涌动，在萌芽，在长大，在开花。直到如今我也不懂自己那时为何会如此清醒，还是一如既往扮演看客的角色。只不过，少了最初时候的那份义愤填膺，而是把它看成了艺术，从不把玩，远远欣赏。若有人问我，故事究竟是如何开始的，我只好说，最初我只是一个看故事的人，奈何，最后竟入戏太深。某个傍晚，阳光大咧咧晒来晒去，也照不到我所在的那一排座位。做题做得心烦，我便一人走出教室透气。斜对面是隔壁班的教室，门是开着的，从我的视角望去，很容易看到他们教室前排的一对小同桌。女生长发马尾，瘦瘦小小。她低头不语，看起来很认真地写着什么。而她身边的男生正笑呵呵看着她，不停地说话，手无赖的戳一下她的肩，再戳一下，眼神里满是温柔。课间的教室里没有几个人，夕阳在他们背后的窗子上灿烂的盛放，灼红了大片晚霞。他们就像唯美动漫最后的定格，我仿佛能听到遥远的天边传来清脆的风铃声。真美好啊，我想。
后来每次经过他们的教室，我都忍不住望一望。只有一瞬间，只有一眼，我却总是能捕捉到最大限度的细节。小同桌的日常生活像电视剧一样吸引着我的好奇心。
她今天绑了双马尾，而他做作业的时候竟突然揪了一下。
她好像一直默默的，他好像一直在逗她。
她今天在和他说话，很开心的样子。
她今天没来上课，我看到他在帮她收拾桌上的卷子……
没错，这则故事里，男主角也逃不过聪明帅气等等俗气的共性。但那时我从未意识到自己也是被这种特性吸引，更没有萌生出任何“喜欢”的念头。我只是慢慢的了解到，他体育没有很好，也不打篮球，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喜欢穿深色T恤，成绩很好，尤其是理科……所有的这些，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知道的。总之，消息一点一点被我默不作声的收集起来，他的形象在我的心里也渐趋饱满。想到他们，或者说想到他，我会觉得幸福满足。说来奇怪，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讨厌过他身边那个小姑娘，甚至觉得她漂亮可爱。很羡慕，但从不嫉妒。毕竟我还是满嘴钢丝成绩飘忽的丑姑娘。我更在乎的是他整天就知道逗自己的小女同桌，摇头晃脑吊儿郎当，明明一副云淡风轻乐呵呵的模样，却回回考试赢得轻松漂亮。我觉得这种样子，特别可恨。
可是又有点可爱。
可能人的心里除了烦恼之外能再装一些别的东西，就可以变得快乐一点。我带着这样一份不可言说的奇妙心情，终于过完了整个初中岁月。
中考那年学校划片，我在几次决定性的考试突然爆发，成绩出奇的好。当老师宣布我可以和一众学霸报考一中的时候，到底有些心虚。可是想到能和他同校，还是没出息的心情愉悦。虽说他不认识我，但这并不妨碍我美好的构想，未来三年我的学校里有他，美好的让人想哭。
多年后，世人给这种心情冠名：少女心。
高一入学第一天，学校张贴大榜公布分班情况。我和妈妈一起去看榜，人潮涌动，很快我俩就走散了。混乱中。我在其中一张纸上看到了他的名字，他在三班。这时候妈妈和熟人交谈时特有的高八度响起，却看不到人：“我姑娘在三班，你姑娘呢？哎呀，本来还想能分一个班照应一下该多好，她暑假里还和我还说呢……”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到了，因为我果然在同一张纸上找到了我的名字。心率迅速飙升，大脑飞速运转。我们要一个班了，这意味着什么？他会知道我的存在，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慢着！我的学号是...二十九！！！前一脚刚迈进幸福，接着瞬间就陷入恐慌的泥浆里，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我的入学成绩这么靠后，那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就是脑子笨吗？这怎么可以？我已经摘下牙套，还剪了刘海，自认为比以前好看了一丢丢。可是……拜托老师千万不要点名……
可老师还是点名了。我看到他很随意的举手答到。我愤愤然，你倒是轻而易举。
隔了很多很多名字之后，我第一次觉得我的名字刺耳难听。那是我毕生最怂的时刻。手臂与桌面呈四十度角算是举手，从后槽牙挤出一点声音算是答到，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缩缩成一团。老师抬头看了一眼，没再说话。只不过，后面讲话里他那句“以后就是高中生了，都长点志气”，怎么都像是说给我听的。
高中的日子，远比想象中更枯燥无聊。我和他虽同班，却因座位问题隔着天涯海角。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把成绩提上去，为的只是在成绩单上，我们的名字能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每晚，我甚至会把第二天老师所有可能会提问的问题都准备一遍。这样我就可以骄傲的、大声的说出解题过程和答案，猜着教室里遥远的他会不会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女生，挺厉害的。
环境的新鲜感逐渐退去，我再也没见过曾坐在他身边的女生。开学一个月后，他身边多了一个更美丽大方的女孩。我很失落，不知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曾经的那个姑娘。半个学期过去，他身边的姑娘又变了，我觉得无法原谅。我心中的爱从来神圣，而他却轻易更换。你的白玫瑰红玫瑰究竟有多少？我发誓绝不再关心他的一切。
可有一次发作业发到他的试卷。我走过去，发觉他正侧趴在课桌上熟睡。睡得很认真，像个小孩子。疲劳而安静的样子让我觉得，他的任何错误都有苦衷。我轻轻把试卷折起来放在他桌上，感觉自己像得了重感冒，稍见好却又反复。
这部分的剧情，很傻。
后来的后来，我们终于熟悉。他对我的定位可能只是初中同校的女同学吧。我很想告诉他，你在我心中，远比校友特别。我拐弯抹角的找机会嫌弃他：“喂，你身边的女孩怎么总是变啊，你说，你用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勾搭过多少小姑娘？”他突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的。”我愣住了。他那郑重其事的样子，足以让我立刻缴枪投降。但我佯装淡定：“谁知道你是不是呀，你爱是不是。”
回忆这么长，这么长。我故意省略掉多少欲言又止和欲盖弥彰。我并不无私，曾经我多想站在他身边，一起历经跌跌撞撞收获成长。心酸失眠流泪，无奈和顾虑难以名状，后退不甘，前进惶恐，何况他并不孤独，而我是那样默默无闻。校园里，男女主角正华丽演绎着一幕幕动人的童话，那是青春最好的模样。我却再也做不到最初时的远观欣赏。徘徊，徘徊，只好唱一出平淡的独角戏，唱得深情，又仅限深情。还……拒绝别人的深情。
向来缘浅，奈何情深。这是曾经我最爱的一句话。只是它的出处，依然是幸福的结局，而我不是。喜悦与失落总相伴而来，我的心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这种境地，如此奋不顾身的追随一个人而天下不知？我用力咀嚼这些杂草似的情感，消化掉数不尽的刻骨铭心，将它彻底揉进心，化成血，掩盖在一片平静之下奔腾流淌。
最近因为一部网剧，我看了八月长安的小说《最好的我们》。耿耿说，“青春好像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浪费，那不如浪费在你身上。”我与耿耿一样，留在理科是最后的赌注。然而私心只带来死心，我输了。我带着无数不甘不舍与他的背影道别，刻意无视掉他身旁的人。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歌总是这么唱，可音乐里他们毕竟曾经幸福过。我找不到一首歌与我完全契合。
后来，我们连教室都不在一个楼层。我自己选择的路上，终于不见了他的踪影。
写到这里，我忽然累了。那时候的我也累了吧。我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微笑，说话，上课，学习。烦恼还是那么多，青春依然动荡。我很忙，没心思没心情也不愿意让自己想不该想的东西。我觉得我不喜欢了，甚至不会喜欢了。人群中总可以瞬间锁定他，不过因为他校服背后画了柯南而已。
从此将所有爱恨情仇尘封起来，做简单努力的人。我，是镜头最角落的人。
多年过去，如今我二十一岁。依然在人群中隐匿着，无人陪伴，旁观幸福，学会了轻描淡写和说谎隐藏。我不会像《围城》里唐晓芙那般说出“我爱的人，我要能够占领他整个生命，他在碰见我以前，没有过去，留着空白等待我。”但我还是等着。那些泛黄的故事，如今几个月也不会想起。而他，成为永远存在于好友列表里的陌生人。我依然觉得这很残忍，但我早已欣然接受了。你看，现在我很酷，打开落着尘土的回忆，对当年的他说：真有趣，我痴痴傻傻的喜欢过你诶。
都是最好的安排，不会后悔。都过去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经常想念那个十几岁的我，很想抱抱她，让她相信自己不会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