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仙(2)
铁匠很懒,总是在喝酒。但他不爱睡觉,每天早晨,徒弟总能看到他窝在躺椅里发呆。
徒弟的铁器越做越精细,重锤越来越熟练,但师父教的功法依旧寸步未进。
徒弟有些灰心,他想起了那天的天黑,今人敬畏,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徒弟的世界很小,师父曾经说了很多事,但徒弟的世界依旧是这么大。他的世界里有座山,有条河,有个师父,有个铁匠。
山是普通的山,水是普通的水,铁匠是普通的铁匠。师父不普通,他想。
徒弟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明天该去看看师父了。
他闭了闭眼,他的世界就暗了下来。
清晨,太阳还没露出脸,徒弟踩碎了一脚的露珠泥水,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师父不见了!”他惊恐道。
铁匠早已不窝在躺椅里,他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徒弟上了山,静静地他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铺子。
“师父不见了。”徒弟看到铁匠,心中突然安定了下来。徒弟又说了一遍。铁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山。
风雨憾山易,憾我难。
“跟我来…”铁匠说。
徒弟跟着铁匠穿过七条街,六条巷,踏过暗沟的水,穿过丽春苑的后院,来到一条安静的街上。
徒弟又想起了那天的天黑,一种磅礴的压力迎面而来。眼前的府邸如一方镇纸,静静地坐落在楚城这片薄纸上。徒弟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仿佛第一次被山间的熊盯上。徒弟运起真气,冷汗仍然蹋湿了后背。静静地府邸静静看着静静的两个人。
铁匠挡在了徒弟前。徒弟喘过气来,愣愣的看着这座恢宏的建筑。
六米高的墙从街头一直到街尾,红砖墙上爬满了从院墙里面伸出来的绿枝。两人多高的铜狮看守着六米多高的朱红色铜门。一副牌匾好像要挂到天上去,上面写着两个大字
“杨府”。
“漂亮么?”铁匠问。
徒弟摇了摇头。“太冷清…师父在里面会有危险么?“
铁匠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危险呢,里面住的是你师娘…”
铁匠望了望天边:“今天的朝阳不美,不绚烂。”
朝阳总是安静的,怎么会绚烂?
原来铁匠也不是普通的铁匠。徒弟想。
铁匠说:“走,我带你见见师娘。”他的嘴角是笑意,眼睛里却全是冷漠,像一潭冰冷的死水。
“让你见见这个世界上最贱的两个人。”铁匠说。
他轻描淡写的抓起了一尊两人多高的铜狮子,像是抓起了一个纸团,然后单手掂了掂,吼了一声,声音碾过楚城的半壁清风:
“杨柳心,我来看你了,你老公在这儿么?”
然后他就把铜狮扔了进去。
铜狮在空中翻滚了两下,发出了恐怖的音爆声,砸进了扬府大院。铁匠上前,伸手拆了半块六米高的铜门板,扛在消瘦的肩上,缓步走进了大门。
“在这里呆着…”铁匠对徒弟说,“站在大门外面。”他回过头去,眼睛里尽是冷漠,嘴角却灿烂的上扬,他又走了两步,走进了几个人的包围圈,环顾四周:
“坤人的血脉在这里,谁来打一架?”他问。
有人用剑切碎了拆了几栋楼的铜狮,潇洒的落在铁匠身前。剑尖舞了几个剑花,指向铁匠:“我…………。”
铁匠将门板挥了出去,剑断人亡。艳丽的血花涂了一地。
“我讨厌有人指着我。”铁匠说。
“我现在心情很糟糕”,铁匠说,“退者生…”,他扬了扬手中还在滴血的门板,“除了退,就是死…”看着周围看他笑话的人,他的眼神愈加冷了,笑容却越来越大:“选择结束…”
杨柳心静静地看着绑在堂前的男人。“不敢想象,你现在弱到了这种地步…两个小山贼都打不过。”
李默静静地跪在堂中,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身子挺的很直,眼睛却始终闭着。他的脖子上有一道血痕,血早已干涸。
当铁匠的大嗓门传来,杨柳显得很平静:“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坤人的血脉早已堕落,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么?!”她喝了口茶,抬起眼皮,“即使这样可以救下剩下的人?”
听着外面的声音,李默还是静静地跪着。杨柳心仔细的撇了撇茶碗,又喝了口茶。“你现在只是普通人…”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男人:“就别这么傲了。”转身要走出房间。
李默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很灿烂。他闭着眼,跪在楼中,笑的很灿烂。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抓来,只是你不愿相信。”
“你问了很多遍的问题,我不能告诉你。”
“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是否愿意再叫我一声师哥。”
“现在,我的问题有了答案。”
他的绳子无声的被绞成了粉碎,他睁开眼,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你若执意而为,我便不再守护。”
“我们本是同路人……。”
徒弟站在门外看着烟尘混合了清早的晨光,一股血腥味传播开来。徒弟被呛到,咳了两声。他看着铁匠挥舞着巨大的门板,划拉了两下,就将站满了人的地方扫成了空地。
徒弟小心的踩着烟尘与鲜血走进了院子。铁匠手中的门板有些变形。他浑不在意的甩了甩,又扛在了肩上。
“那个挂在树上的是号称半步圣人的王泽少,那个躺在树底下的是号称沧海剑的方沧海…那个躺在假山上的是…呦,这不是新一代的妖族圣子么,杨柳心把你都叫过来了?”
铁匠指点着躺在地上的人,跟身后的徒弟说着,像是个话痨。
徒弟没理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一座阁楼。“师父在里面么?”他问铁匠。
铁匠从圣子旁边站起身来,撇了一眼远处的楼,拿门板在地上磕了磕,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他笑着说。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门板就飞了出去,在空中发出了刺耳的咆哮,直直劈向了那座楼。
“说不定还能见到你师娘。”他笑着说。
徒弟借着朝阳,看见楼前有一个个透明的结界,都被门板一一劈开,势如破竹。
徒弟的眼睛很好,他看到楼上的窗户中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与门板接触的一瞬间,狂暴的门板突然安静了下来。
徒弟觉得很荒唐,时间的观念仿佛全部崩塌了。铁匠的出手,楼中的陌生人的出手,由静而动都只有一瞬间。
门板带出的风吹起了窗户的帘子,露出一张清秀却又满头白发的脸。
徒弟的心放了下来,铁匠握起的拳头也松了下来。
“师父。”徒弟松了口气。
“李默。”铁匠笑着说。
李默拿着门板的一角,脸上的笑早已消失不见。
他看着这座府邸。天还没亮,他就来到这里,却匆匆的连看都没看到一眼。
“真漂亮…”他说。
“真漂亮…”他看看朝阳。
“真漂亮…”他看看杨柳心。
杨柳心的脸色苍白。在这座府邸中,有着她请来的许多高手,但她此时感觉不到一点安全感。
“师父会杀掉她,毁了庄园么?”徒弟看到师父脖子上的伤痕,有些生气。
“不会…都说了是两个贱人。”铁匠眯了眯眼,“那个女人说两个字,你师父就带你回家。”铁匠的眼里有着七分嘲讽,三分可怜:“那是那个女人的杀手锏。”
徒弟有些错愕,“哪两个字?”
杨柳心站在门边,李默的手还举着门板。女人哆嗦着嘴,感觉到杀机一丝丝的升腾。李默面无表情:
“你敢说出来,我就杀了你…”。
女人看着巨大的门板与李默冷漠的双眼,她眼中闪过两点泪光,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到:
李默的眼中闪过杀机,门板划破房顶,一声厉啸劈向女人的头顶。
铁匠摇了摇头,眼中有着更多的可怜:“那两个字是…”
“师兄!”带着哭腔的两个字穿过烟尘碎瓦,传到李默的耳边,传到铁匠与徒弟的耳边。女人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门板划破了半边房顶,却稳稳的停在了女人头顶的半尺。
“饶了我…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女人匍匐在地上,低低的抽泣。
师父的手抖了抖,他的眼角不断抽动。他的内心在不断挣扎,最终他无奈的闭上了眼。天突然黑了,盖住了这片府邸。徒弟的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只手在黑暗中抓住了他。
“我们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铁匠说。
徒弟被拉着走出了大门,他想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
“为什么?”
铁匠很无奈,苦笑着说:“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单相思都这样啊…只不过你师父做到了极致。”
“真是惊世骇俗的爱啊…”铁匠看着黑下来的半边天说。
“这样的事发生很多次了…就像玩儿一样。”铁匠说。
“但你师父每次都输了。”
“不论杨柳心做什么事…你师父都输了。”
“即使是事关天下人,即使是越过底线,也不过是多说了句‘我爱你’…”
徒弟愣住了,铁匠的脸上很平静,眼中却燃烧着熊熊的怒火。
徒弟默默的看着铁匠,这个男人身上笼罩着懒散,即使是拿着门板劈楼时也没有紧张过。但此刻的他,身体里似乎蹲着一头雄狮。
铁匠又恢复了懒散随性的样子,扭头看了看徒弟,笑着说:“没吓到你吧?”
他摇头晃脑的说:“往事啊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