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回望——读一心散文《月亮行走在荒原上》
文/觅真
手捧一心的散文《月亮行走在荒原上》,有种深深的敬畏感,我的心会砰砰地跳个不停。
因为我知道一心的文字是触动我心灵的,不管写对父亲的感情、母亲的感情、哥哥弟弟的感情,都是带着热血和热泪的。我怕我会泪流满面,因为尝过亲情的温暖,也尝过失去亲情的痛不欲生。
一心的文字有血有肉,令我共情。但是,我又好奇一心笔下柴达木盆地的异域风情和生命体验。因为我读过新疆李娟的书,那是西北地域的独特风光。李娟在草原上以帐篷为家,大风来了,帐篷倒了,牛羊跑了,家就飘走了。当然,也有风和日丽的草原,鲜活的小草在床下,小白兔也在床下吃草,这个画面我印象深刻。
好吧,我收拾好心情,别太激动。
我读的第一篇是《火墙》:
“父亲的手成了泥抹子,对每个缝填补抹平。”“啥工具也赶不上手。”“父亲的手是万能工具,抹桌子,捏核桃,拧螺丝,折木柴……”
“父亲在外屋忙完了事,父亲走到火墙边,用手探探温度,抱一堆衣裤扔在我们各自的床上,大声说,快趁热起来,不然又凉了!如同军令,我们赶紧爬起,抓起衣裤往身上套,果然火热。”
“父亲忙完屋外的事,拿个短凳坐下,挨个把我们脚擦干,放在腿上,轻轻地涂抹马牌油。”
哦,细节让生命更丰满。父亲的手,厚实温暖,且有魔幻!这些细节描写,表达出对父亲的深爱、崇拜及骄傲。
是的,父亲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全家依靠的山。父亲的慈爱似家中每个人心中的太阳。我也有过疼爱自己、遮风挡雨、顶天立地的父亲。有父亲就有幸福。只是父亲早早离我而去。我在一心的文字里分享父爱,幸福漫延开来。
一心怎么不崇拜父亲呢,父亲是军人,会打枪,会用双管猎枪打荒原上的野物。在辽阔的疆域和那些奔跑的野物较量,他乐此不疲。常常半夜回家,第二天早上,餐桌上就有香喷喷的肉。有一次父亲追野物跑了很远路,越来越远,累得躺在地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后,一个人跟着月亮走回家了。
一个敢独自穿越戈壁滩而不迷路的父亲,在一心看来是了不起的英雄。
七岁那年一心跟着父亲母亲弟弟回四川老家,没想到挤不上火车,人水泄不通。父亲只能把母亲、弟弟先推上去,再把一心从窗口塞进火车。而父亲勉强挤进火车时,小小的一心却不知自己在何处。车厢里挤得透不过气,她的周围都是人腿,似密密的森林,黑暗,憋闷,恐惧,臭气,酸气,令人窒息。小小的一心吓得哇哇哭,爸爸一爸爸一,她的哭喊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了。绝望,此时的一心,有的只是恐惧和绝望!!
好不容易,父亲穿过好几个车箱,才找到一心。父亲紧紧抱住一心,生怕再次丢失。一心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是天,母亲是地,孩子们是父母的心肝宝贝!
然而,父亲退休了,跟着一心来了江南,却觉得丢失了自己。见不到一望无际的荒原戈壁,见不到雪山和红柳,就似一个战士失去了前半生的战场。老了,身体不好了,检查复检查,他似个无可奈何的孩子。
月亮行走在荒原上,是生命中美丽的回望!
父亲的军大衣也是她的温暖和骄傲。多次搬家,可父亲的军大衣始终都作为最有价值的,留下。它不再专属父亲,而是全家人的情感联系,军大衣似父亲的替身和影子。西北风呼啸的冬天,一心和弟弟的手冻麻的时候,带着一身寒气跑进屋里,钻进军大衣,快速取暖。她常和弟弟争抢,扯来扯去,大声争吵。父亲烦了,就把军大衣将一心和弟弟套进去。一人一半。她和弟弟各自一只手伸进一个袖子,另一只手打来打去。
生病时最开心,三分病装成八分,裹着厚实的军大衣,吃着母亲做的红糖鸡蛋。
这细节的描写有声有色,把孩童对父亲的崇拜深爱通过军大衣表现出来。
真实的烟火文字,温暖人间。父亲的爱在生命中永远温暖,文字留下了永恒的父亲。
看看她笔下年轻时的父亲:“父亲在东北当兵第四年,回家探亲。这时的他,己经在部队完成人生巨大的蜕变:努力学文化,从文盲到学习标兵,身高增加了近十厘米,面黄肌瘦的农家孩子逆袭成挺拔帅气的军人。某个普通的冬日,他戴着军帽,披着军大衣,浓眉朗目,身材高挑,赫然出现在川东这个小县城的街道上,英气十足。简直是提前安排好的一出戏,母亲和她的婶子正好从对面走过来,不早不晚,恰好看见了父亲。父亲像一道光,霎时照亮了母亲十八岁的世界!”
这细节描写很有画面感,似电影蒙太奇的动感:“灰色的街道,黑瓦的房屋,穿梭的行人,随着父亲的出现渐渐虚化成背景。父亲左手插在裤袋里,长长的军大衣右摆被风掀起,步伐骄健地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每一步都成了慢镜头,沉实有力的落在母亲心上。”
女儿一心对父亲的爱,通过每一个文字表达出来,每一个字带着美好,带着爱、温情、崇拜!感谢一心的文字,让我分享父爱,那么美,那么好,那么安全,那么幸福!
一心的文字,注重细节描写和叙述,控制抒情,却能让笔下的人物、事物鲜活起来,真实起来。
比如《荒度》一文中写道:弟弟全儿在吃饭时宣布不复读,认为复读也考不上大学。母亲听后“伸出去夹菜的手停顿了几秒,又空空地缩回来。”这里,母亲生气、失望复杂的感情,在半空停留的筷子上表达出来。父亲则是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用力啪地一拍,那是生气,那是震慑!
弟弟全儿,从工地决定回家复读,心急地往回走。大戈壁,风沙弥漫,干燥缺水,日夜兼程地跋涉。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方向,焦燥、恐惧。在寒冷的夜晚,茫茫大漠里,全儿似一粒沙那么渺小。脚从沙漠里拔出来又陷进去,每一步十分艰难。头晕、目眩、耳鸣、乏力,越来越厉害,有次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倒下就永远起不来了,这是他晕沉沉的头脑中唯一清醒的意识,他摸出了半个冷硬馒头,咬了一口,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他想到了尿液,手捧黄色的液体倒入嘴里,憋口气咽下去,一股腥臊味泛上来,他忍不住低头干呕。两天多积聚的所有无助、恐惧、痛苦,一股脑从心底哗哗地奔涌而出。他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哭声干涩嘶哑,似在磨一把生锈的刀。
“死亡这个潜伏的恶魔,一次次在心中发疯似地奔突,冲撞,嚎叫,试图闯出来将他吞噬。”
这心理的细节描写很准确,让读者的心跟着全儿紧张、恐惧、无助,又不甘!
《绣花鞋与铜水车》中写爷爷家道中落,却不改少爷脾气,不管家里生计,却只知道花钱去茶馆、去戏院享受精神生活,外面还有相好的。易家后来中落,三架铜水车成为昔日的传说。
奶奶是地主家的女儿,陪嫁也不错,铜盆、大衣柜、梳妆台、烟壶、绣花鞋等。结婚遇到连雨天,总湿鞋,奶奶一天就湿了十双绣花鞋。“女怕嫁错郎”,奶奶那双缠裹后又中途放开的小脚,奔波在易家艰难的日子里。爷爷还卖粮食满足他的精神享受,奶奶说了句气话,爷爷操起一条板凳朝奶奶砸过去,奶奶昏过去一会儿,被邻居扶起,哭着又去干活了。
这细节的描写,足以显现爷爷的霸道和奶奶的温良、懦弱,给人画面感,印象很深!
关于细节描写的,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女人的荒原》。河南随军家属一高一矮的两个阿姨,扭打起来。三个回合,矮个子吃亏,就坐在门口唱豫剧骂人。高个子也唱“俺打你三回,三打白骨精!”矮个子唱“打不死的吴琼华,还活在人间”。令人捧腹大笑,让人难忘。
难忘的还有《野物记》里那只被剥了皮又被放走的黄狐狸,《荒度》里全儿弹弓打的麻雀,用牛皮油纸包着,湿泥抹上,烧熟了剥开,香喷喷的麻雀肉。
《那年的红嫁衣》,一心描写父母相遇相爱的镜头:“灰色的街道,黑瓦的房屋,穿梭的行人,随着父亲的出现,虚化成背景。父亲左手插在裤袋里,长长的军大衣,右摆被风吹起,满脸英气,浓眉朗目,步伐矫健地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每一步都成了慢镜头,沉实有力地落在母亲心上。她不由地停下脚步,慌乱地将风筝般飘飞的视线收回来,面色绯红,心乱神迷。”一心的这番描写,留住了父母的青春爱情。父亲是爱母亲的,说她“城市边上的人,跟乡下的不一样”。母亲很受用父亲的评价“不一样”。
其实母亲是很善良的,奶奶重病时想喝点糖水,家里却没有一分钱,是母亲拿出仅有的钱买了一包红糖,开水冲了,给奶奶喝。那时父亲还在部队,回来听说此事,心里决定非母亲不娶!奶奶头天死了,第二天父亲母亲要结婚,紅白事一起办。因为部队有限期归队。母亲穿着外婆给她做的蓝底碎花棉袄。
父亲费尽心机给母亲买的红绸缎做嫁衣的,做新娘时却不能穿。以至于以后搬了多次家都带着红绸缎和父亲的军大衣。
岁月老去,军大衣破旧,红绸缎一股霉味儿,一心用手抚摸着那似羽毛的柔软,回望着一家人在大西北柴达木盆地鲜活的生命过往!
有烟火味、有生活细节的文字,即朴实又生动的文字,能让人印象深刻。这样的文字即是有价值的文字,一心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