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尔的成长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巴特尔的成长
在帕米尔高原塔什库尔干的西部,巍峨连绵的雪山环抱中,一条发源于群山间的小河自西向东穿过平阔的谷地,一座小村庄就坐落在河流的南岸。村庄不大,只有二三十户,藏在一个杏树遮蔽的山弯里,浅黄色的房屋和石头院墙这儿一座那儿一座,掩映在枯灰色的树枝间。浅黄的墙色和雪山的皑皑白雪相比,显得格外有暖意。巴特尔家、扎西尔家就住在这里。村庄虽然偏远,但是并不闭塞,一条褐色的“长带子”高速公路,在村前的山脚下,弯弯绕绕,伸向高坡低谷、通往乡村都市。
塔什库尔干县每年都要举行塔吉克族“肖贡巴哈尔节”活动。人们聚拢在山脚下的开阔处,摆上各色美食美酒,等待着比赛开始。一大群身着民族特色服饰的塔吉克族男人牵着装饰一新的牦牛,在赛场边跃跃欲试,这是他们展现自己的骁勇、敏捷、机智和胆量的最好时机。
着节日盛装,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先吹响了鹰笛,妇女们跟着敲响了手鼓,男人们纷纷起身,跳起了鹰舞。欢快的鹰舞后,就是争夺异常激烈的叼羊比赛。
“巴特尔,加油啊!”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扎西尔,不知什么时候跑来了,挤在人群里给巴特尔助威。虽同龄,扎西尔的个头却比巴特尔高了小半个头,体格也大上一圈,脸蛋像满月一样圆,黝黑的肤色在阳光下泛着油亮亮的光。巴特尔总疑心他经常偷吃自家小店的零食。
听到扎西尔给自己加油,巴特尔不禁想起了一年前,扎西尔还揶揄他是胆小鬼。眼前又闪现出,他这一年来成长的经历。
巴特尔和扎西尔玩得并不好,但是也不坏,就是扎西尔嘴太碎,老爱呛巴特尔是胆小鬼。
巴特尔无意间也听到姑妈在和家人聊天时说“巴特尔是个聪明的孩子,就是胆子还有点小呢”。
“等他长大了,巴特尔会独立的!”爸爸满怀期待地说道。
爷爷边吸着旱烟边说:“鹰长大了自然会飞翔,我们塔吉克人是鹰的传人,我们的小巴特尔是鹰的孩子,长大了也会飞翔哩!”
“我真的是胆小鬼吗?”巴特尔独自一人来到村头杏树下,有点分神地自言自语。
巍峨的雪线之下是一片砾石层,放眼望去有一片闪烁的亮点,在砾石的间隙,不断被阳光融化的冰雪正慢慢渗流,细流合奏成一片细密的沙沙声音。村民叔叔们和爸爸正砸着冰块,开始有双手可掬的细流,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水洼。水争先恐后地奔向谷地,逐渐有了声势,有了流速和明朗的水声。
而另外一边,村民们正在疏浚着水渠,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冰冷清亮的水流成功引入到水渠里,一开始流速缓慢,似小心翼翼地在探路,随着渠道的疏浚和更多冰水的涌入,流速也渐快了起来,从涓涓细流变成了潺潺溪流。
太阳快升到头顶时,相向奋战的两群人终于会合了。
“水来啦!”
“水引来啦!”
村民们奔走相告, 人人欢呼雀跃。 “爷爷, 水引下来了!”巴特尔一头扑到爷爷怀里。
“山是帕米尔的骨骼和肌肉,雪山上的水就是我们塔吉克人流淌的血液。山和雪,守护着我们哩!”爷爷望着雪山庄重地说。
所有人都围拢过来后, 妇人们拿出餐布铺在地上,把带着的大馕用小刀横竖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端给每一个辛勤劳作的人。巴特尔和一些孩子加入其中,当作“服务员”,端递着盘子。人们说说笑笑,谈论着接下的“播种节”。
年轻的小子和姑娘在渠边相互撩水嬉闹,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接着,小伙子吹响了鹰笛,妇女们也敲响了手鼓,男人们率先跳起了鹰舞,歌声随之而起,庆祝引水成功。从山上骑马回来的小伙子放下手中工具,又开始了赛马、牦牛叼羊,真热闹,这里一下子沸腾了,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之中。
播种节后,村民们的身影开始活跃在田间地头,耕地、播种、灌溉,挥洒着勤劳的汗水,满怀着丰收的期待!
大人们在田间忙碌,孩子们聚集在村头的杏树下玩耍。
“巴特尔,敢和我去河滩挖宝石吗?哼哼!”扎西尔,远远地冲巴特尔撇嘴道。别看扎西岁数不大,却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大嗓门的小调皮鬼,上树下河样样利索。巴特尔则文静得多。听到巴特尔不怀好意的邀约,抬眼间,雪山之颠,划过一道黑色的影子,那是鹰掠过山巅的雄姿。
“去就去!”巴特尔像是获得了力量一样说道。那是来自爷爷讲叙的有关雄鹰的梦。
河滩上密布形状各异的石头,是夏季山洪暴发时冲刷下来的,溜圆的、鹅卵形的……密密匝匝地铺满了河滩,一直延展到草地上。被石头压住的地方,草就难长出来了,时间久了渐变成了裸石带,寸草不生,蝎虫出没。传说乱石里藏有狗头金和宝石,信以为真的孩子们在河滩玩耍时会四处乱翻,期冀这份幸运能降临到自己头上。偶尔找到几块熠熠闪光的石英石,孩子们就像寻到了宝贝似的欢呼雀跃着。 他们还学着大人,会顺手把石头垒到一起,这样被压的地方青草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扎西尔占据了河滩上最好的位置,巴特尔不想和他争地盘,就沿着河滩边沿翻找。他看到了一块馕一样的扁圆黄石,随手翻开不由得失声惊叫,一蹦三尺高,原来黄石头下躲着一只黑乎乎的蝎子。黑蝎子很大,有巴特尔的手掌长,正在休息的它忽然被打扰了很气恼,张开双螯高竖着尾刺,一副气势汹汹恫吓的架势。
“巴特尔哥哥,你找到了宝石了吗?” 附近的小扎伊娜会错了意,跑过来看,以为他发现了宝石。
“别……别靠近!蝎子有毒,会蛰到你的。” 巴特尔忙伸手拦住,惊慌之下说话也有些结巴了。
小扎伊娜一听停住了脚步,远远地踮着脚尖抻着脖子打量,“它真凶呀!”她背起双手,生怕被蝎子蛰到一样。说话声也不自觉地夹起了嗓子。
“多大的蝎子? ” 扎西尔闻声兴冲冲跑了过来。别的孩子也跟着围拢过来。
“ 真是个胆小鬼!叫这么大声, 我还以为多大的蝎子哩。 ” 等看清了蝎子的个头, 扎西不屑地撇着嘴说。
“我不是胆小鬼!”巴特尔不服气地反驳。
“你就是胆小鬼!”扎西尔的语气咄咄逼人。
“ 我不是胆小鬼!我爷爷说,我们塔吉克人是鹰的传人,我也能像鹰一样飞翔。”巴特尔急急地辩解道。
“哈哈,雄鹰?可你只是小毛毛球吧。”扎西不会放过还击的机会,弯着右食指在肉嘟嘟的腮帮子上用力划了好几下。“巴特尔连虫子都害怕,长大了是小公鸡吧。” 他说着把右手搁在嘴前蜷成鸡嘴状,另一只手箕张开放在圆滚滚的屁股后当鸡尾,还学着小鸡啄食的样子一点一啄的。
没有孩子愿意被打上胆小鬼的标签,巴特尔脸涨得通红,胸膛也起伏起来“你是想打架吗?”巴特尔捏紧拳头道。
“蝎子跑了!”小扎伊娜忽然喊道。可是没人理睬她。那只走运的黑蝎子高竖的尾刺像打了胜仗的旗帜,从容地爬进旁边的草丛里, 逃之夭夭了。羞恼、 愤怒……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巴特尔的内心翻腾,但他并没有动手。说到打架巴特尔不禁心虚了:他从没和谁打过架,因为爷爷和爸爸都告诫他不要和人打架。蝎子跑了,孩子们又嘻嘻闹闹地散开了。巴特尔一个人默默地蹲在河床旁,随手掬一捧水,弄碎了群山、杏树还有他自己的影子......
杏花开败了,结了一树豌豆大的青杏子,几枚青涩的小杏藏在枝叶下探头探脑。高原村落的时光,纯净而悠长,日月星辰轮转间,时间像捧在手中的河水,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流走。
巴特尔在家人的守望下,健康地成长着。妈妈用红色的玫瑰装扮着家园,有时还会唱着塔吉克民歌,把了无喧嚣的日子过得活色生香。
巴特尔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在心里琢磨着:扎西尔笑话他是胆小鬼;妈妈也说过他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需要妈妈开着灯守护在他床边才能入睡吗?那就先从这里开始。这点上,他甚至比不上小扎伊娜,别看它只是个女孩子,胆子比他大多了,连让巴特尔恶心的毛毛虫,她都敢扒拉起来。
巴特尔暗下决心 ,要偷偷训练胆量,让自己胆大起来。从他的卧室到卫生间,隔着宽敞的客厅。 白天巴特尔当然不害怕,但到了晚上熄灯后,熟悉温馨的客厅骤然变得陌生阴森,也总是怀疑座椅背后藏有鬼怪,而斜对面的卫 生间更是黑洞洞的,像个怪兽出没的无底洞,一旦走进去就会被无声无息地吞噬掉。因此卫生间的灯彻夜都亮着,巴特尔才不那么害怕了。
巴特尔决定先把卫生间晚上的灯关掉,强迫自己摆脱对灯光的依赖。他想好了,关了卫生间的灯就跑回卧室。他拉开门,像只狸花猫似的轻手轻脚穿过客厅。边走边四下张望,椅子后、桌子下,灯的开关“啪嗒 ” 一声轻响, 他的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像坠进了暗黑无边的深渊。他的心猛地一沉,心跳迅速加快,也说不清有没有害怕。他想喊睡在隔壁卧室里爸爸妈妈,可是他却捂住了嘴。他使劲眨巴着眼睛,眼前从漆黑一片到灰蒙蒙的, 能看见客 厅里桌椅模糊的轮廓了。虽然不过几秒,但巴特尔觉得得有一年那么漫长。他不敢回头看,撒腿就跑,如惊马般冲进卧室,然后 “ 哐 ” 地猛关上门, 再躲进被窝里去。他努力克制着这些专属“胆小鬼”的反应。眼睛死死盯着卧室的门,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他完全感觉不到。可是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终于躺回床上,巴特尔莫名地兴奋, 觉得其实也没什么, 不过是自己吓唬自己罢了。很快就睡着了。“黑灯行动 ” 巴特尔又尝试了几次,一切似乎很顺利。
有一天巴特尔半夜被尿憋醒了,他壮着胆子把房门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捂住裤裆四下探视,忽然黑黢黢的床底,一道幽蓝的光,像一只眼睛似的看着他。巴特尔像受惊的野兔,“哐当”一声夺门而出,嚷道:“有怪兽在床底。”
妈妈听见了,先拉着他去了卫生间,又弯腰查看了床底的“怪兽”,她啼笑皆非地发现,原来“怪兽” 不过是一枚巴特尔在白天玩耍时遗落的水晶球,借着灯光的反射发出的光而已。
巴特尔害羞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怎么在乎卫生间有没有亮着灯了。只是妈妈还没有发现而已。
这天,孩子们又在杏树下玩耍,夕阳里的杏树满树金黄,熠熠闪光。
“蜘......蜘蛛......大蜘蛛!” 一声尖叫。小扎伊娜指着扎西尔的头,仿佛见了可怕的怪兽,眼孔瞬即瞪得老大,呼的一下就跑开了。
就见一只杏核大的灰蜘蛛从一根枝条上垂落而下,落在扎西尔头上。灰蜘蛛,步履蠕蠕而行,如此大的个头,孩子都没见过,吓得一哄而散,躲得远远的,只有巴特尔没有跑。
“扎西尔别动,蜘蛛在你头上呢。”
扎西尔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有多大啊?” 扎西尔竭力表现得不胆小,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他的右鼻孔冒出了一个“大大大”的鼻涕泡泡。
“这么大。” 巴特尔握了握拳头比划道。
“巴特尔,快......快赶走它。”扎西尔央求道。似乎他也觉得希望渺茫,快要哭的样子。
巴特尔果然转身就走了。“巴特尔别走。” 扎西尔真的要哭了。
接下来的事情,让扎西尔和孩子们都惊呆了,巴特尔又回来了,巴特尔找到一根树枝,干净利落地把灰蜘蛛挑落在地,蜘蛛很快就蹿进枯叶丛里不见了。
“ 你不怕吗?” 心有余悸的小扎伊娜缩着脖子问。
“我爷爷说我们塔吉克族是鹰的传人,我是鹰的孩子,我不怕。”巴特尔骄傲地说。
“巴特尔,我再也不会喊你胆小鬼了。” 扎西尔扑过来,抱住了巴特尔。
“啾--啾---”
空中传来几声响遏行云的高亢鸣叫,孩子们纷纷仰脸朝天上看,一只鹰在蓝天白云间盘旋。 阳光穿透杏树快要落尽黄叶的树枝,在巴特尔和扎西尔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夕阳的光辉漫泄而下,与皓月冰川遥相辉映。孩子们的身上也笼罩上一层光辉,一种天然的原始美。
金色的九月就要到了,像雄鹰一样参加牦牛叼羊比赛的想法是一粒种子,在巴特尔的心里落地生根,悄然生长。
“呼日娜,是真的吗?巴特尔要参加牦牛叼羊比赛?”奶奶听到这个消息,吃惊地问。
“妈妈,巴特尔是这么说的。”
“孩子只是随口说说吧?”
“我看他是说真的。”
“这可是件好事!”从夏牧场回来的爷爷捋着胡子说道。
“什么好事呀! ” 奶奶不满地瞟了爷爷一眼,“牦牛叼羊多危险呀,我听说每年都有骑手从牦牛上摔下来。”
“总是母鸡护小鸡似的把他保护在翅膀下,他永远也成为不了一只翱翔的雄鹰。 ”爷爷说。
“巴特尔还小呢, 他早晚会成为雄鹰的, 我一点不怀疑。 ” 奶奶心疼孙子,不愿嘴上示弱。
“奶奶,还是随巴特尔的心愿吧。明年也该是巴特尔的成人礼了,也该让他经历一些锻炼,巴特尔在骑牦牛的时候,他爸爸会在一旁守护他的。”妈妈劝慰道。
“我的小巴特儿啊,要变成一只飞翔的小鹰了!”奶奶喜忧参半地对爷爷说。
高原的冬季严寒、漫长。十二月底,连着下了两场暴雪,肆虐的暴风雪让出行变得困难。爸爸带着巴特尔一起给牦牛喂食草料,清扫积雪。爸爸给巴特尔物色了一只温顺的牦牛让巴特尔来照料,培养默契度和耐力。
又一天,阳光普照,天空蓝得像一张彩色的卡纸,没有一丝云。明亮的太阳照着山峦群峰的白雪间,犹如银白色的大海,波涛起伏,煞是好看。
刚吃过热气腾腾的早餐,巴特尔坐不住了,他和爸爸一起,清除棚顶的积雪,之后又开始检查圈舍的围墙栅栏是否坚固 ,给牦牛添草料。父子俩一边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爸爸,你第一次参加牦牛叼羊比赛,害怕吗?”
“牦牛叼羊比赛贵在勇气和智慧,第一次参赛,虽然体格小,但是也有机敏灵活的优势。”爸爸鼓舞巴特尔道。
巴特尔,忽然就懂了。爸爸那每一次的牦牛叼羊比赛时,他都是爬高窜下,跟前跑后。而那一声声给爸爸呐喊助威里,仿佛自己也成了尘士飞扬中的一名勇士。如今,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理想、成为怎样的人。
“巴特尔,加油啊!”是扎西尔的声音。
“巴特尔,加油啊!”是爸爸的声音。
这是第一次巴特尔骑上牦牛参加叼羊比赛。他目光扫过爸爸和扎西尔,他俩一起热烈地朝他挥着手,一边欢呼着。
一幕幕的往事也在他脑海里电光火石般地闪现着,“我不是胆小鬼,绝不!”
他有力地挥舞着双臂,像极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尘士飞扬中巴特尔真的成为了一名勇士,敏捷似雄鹰,绽放着自信、勇敢的光芒。
在他十二岁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