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瓦屋院也有雨声》一
——生于斯,长于斯,那是一个凝结了几代人悲喜的传统瓦屋院子,历经风雨,饱受沧桑,逝去了往日的光彩,却仿佛一处信仰中的“圣地”,始终盘据在草儿——一个瓦屋院小辈人的心里;那是一种野草般一直疯狂生长的执念,而这份执念之沉重,一日盛过一日,一年更盛过一年……
草儿甚至有这样的想法:相比于瓦屋院在自己心中的神圣情结,耶路撒冷之于阿拉伯人,哭墙之于以色列人又能怎么样呢?
其实,严格地来讲,草儿是出生于距离瓦屋院五华里的一个——名叫羊角地儿的小乡村土屋里的,而瓦屋院的所在地却是晋北一个相当繁华的大镇子——崞南镇,只不过从草儿六十年代出生后四十天,草儿娘就抱着襁褓中的草儿来到了瓦屋院,并长久地与草儿外祖母家人一起在瓦屋院居住下来;草儿的父亲在遥远的外地工作,所以除非是过年节时父亲回来了,或者是秋收村里捎话需要帮手,草儿娘才抱着草儿匆匆抄蚯蚓小道赶回去。
七十年代农村人的眼界也还是非常狭窄的,更别提半大娃子的草儿了,有多少次草儿娘胳膊上挎着一个竹篮,草儿牵着娘的衣襟,两人步行着来到崞南镇。草儿虽然听人说很遥远的地方有个北京,在北京天安门上还有毛主席,但是他仍然固执地认为:崞南镇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地方,而外祖母家的瓦屋院更是人世间最美好的。
人口稀少仅有几条土巷的羊角地儿,无论如何都是比不过崞南镇的。单说崞南镇的商业街,东西、南北就有两条,而且都很长,绵延不断好几华里呢,街道两旁青砖灰瓦的商铺一个接了一个,其中的一大半的属于古色古香,也有一小半的却十分时新潮流,反正是交电、糖酒、副食、布匹、蔬菜、杂货,五花八门应有尽有,特别是南北东西交汇的十字口,更是人流不绝 熙熙攘攘,草儿娘带着草儿每一次从羊角地儿到崞南镇,或者从崞南镇去羊角地儿,都必然要经过这里,草儿总是瞧着卖布匹的售货员出神,那一把长长的尺子在他的手上舞着像风车一样的欢快,伴随着“嗤啦”一声,崭新崭新的布料就从那个大大的布卷上扯了下来;还有那糖酒店里高高的柜台上,总有一个大大的玻璃盖罐,罐里又总是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有时草儿眼睛里的“小秘密”就被草儿娘发现了,掏出衣服口袋里用小手绢包着的零钱 给草儿买几颗解馋,有时草儿娘急着赶路没发现,也就扯扯草儿的胳膊匆匆走过了。
崞南镇的张家巷子里居住的却大都不姓张,草儿的外祖父姓雷,巷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喊他雷爷,他老人家早年修建的瓦屋院 就在这条巷子中间的一个拐角处,院门外到院门里总是清理的整整齐齐 干干净净,连一星半点儿的杂草落叶都很难找到,一亩二分的大院子豁豁亮亮却丝毫不显空旷,院子的正面是三间砖墙石阶出了檐的大开间的通板瓦屋,门窗都是古色古香的,窗户上却装上了透明闪亮的玻璃,而正面空出来的地方以及西面都盖着一色的土平房,院子的西南角是常常见不到猪的猪圈还有茅房。
瓦屋院里经常出现的是草儿的太姥姥,也就是雷爷瞎了眼睛的母亲,每天早午晚三次出去院子里都是必须的,而且绝不许其他人过来搀扶,家里人不管是谁过来帮她,都被她坚决地摆着手拒绝;有时也看到的雷爷在院子里,欣赏或者拾笃院中间的几块小菜地,说是小菜地其实除了正面的瓦屋和平房前种了一些步步登高或者浅草花等等的庭院花卉外,大部分的地里都种了小兰花烟叶,小兰花烟叶开花的时节,雷爷最忙,他必须在刚刚绽放花蕾的时候就把烟叶的花摘除,大中午的天很热,好在院子里有两颗枣树可以遮阳,有时他也会干脆抬脚去院子西面的葡萄架下,点起一颗浓香的小兰花烟,坐一会儿歇歇。
草儿娘和草儿从羊角地儿来到瓦屋院的时候,雷爷平常绷着的脸庞就会有一丝丝微微的笑,随后他会放下手中的家伙什儿回屋,洗把脸擦了手,坐在那把老式样的椅子上脱鞋,然后赤着脚把自己的鞋子整齐地码放到不易被别人踩到的地方,再赤着脚轻轻地走回来,拍了拍脚底的灰,麻麻利利地上炕了。炕上的草儿知道 自己道一句“姥爷好!”之后,雷爷总要拍拍自己的小脑袋,他的胡须会轻轻扎一扎草儿的脸蛋蛋儿,以至于后来 ,草儿一想起自己的外祖父雷爷,就先想到了他老人家的胡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