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七十七天》接力上映,2017藏地题材影片爆发
神山圣湖,宗教仪式,民族秘境……每个不安于生活的人,都想去西藏浪。不知从何时起,辞职去西藏、丽江开客栈、骑行318国道、城里开咖啡馆成了“新四大俗”。枯坐都市围城的城市新中产,总有着一颗挣脱世俗的心。他们畅想着西藏的转山、宫殿、雪域、寺庙、民宅,希望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完成对灵魂的洗礼。
唐古拉山的雪、布达拉宫的墙、纳木错的水,是西藏的显著符号,当它们幻化成一束束光打在幕布上,就成就了气象万千的藏地题材影片。2017年是藏地题材影片的丰收年,从张杨《冈仁波齐》与《皮绳上的魂》在暑期档接力上映,《七十七天》成为11月档期小黑马,而杨蕊执导的《金珠玛米》,也于12月8日内地公映。
一年四部,2017的内地影市缘何成为藏地题材影片的爆发年?
以西藏为主题的电影,在多元视角之下,有着天差地别的文化境遇。
在西方人的眼中,西藏题材影片是它们进行“独立国想象”和妖魔化中国的重要战场。而在中国人眼中,西藏题材影片则有着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历史流变:
改革开放前,西藏题材电影在1953年迎来发轫之作《金银滩》,但随即因涉及军事机密被禁。在特殊年代,1963年的《农奴》最有代表性,电影中,西藏农奴是身处水深火热等待解救的形象,而解放军则是打破阶级压迫的进步力量——这也构成了西藏题材影片的最经典角色符号塑造;
改革开放后,冰封的文艺创作被春风撩动,主题与题材的多元化趋势日渐加强,有塑造援藏干部孔繁森形象的人物传记片《孔繁森》,讲述西藏抗英历史的《西藏往事》,围绕藏族姑娘爱情传奇叙事的《益西卓玛》,无人区生态保护主题的《可可西里》等等——主旋律创作不再是亘古不变的主题,但故事仍带有来自外界的强烈好奇目光与他者叙事;
作为藏民族的生息之地,优秀藏族导演的涌现,也为本民族书写下别具一格的光影历史,如万玛才旦的《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老狗》《塔洛》,以及备受电影节好评的松太加作品《太阳总在左边》——它们都从本民族的叙事视角出发,找寻全球化浪潮下受冲击的传统藏族精神文化,有着难以言说的失落与忧伤;
但一年之内涌现多达4部西藏题材影片,在内地电影史上绝无仅有——2017年登上院线的影片中,《冈仁波齐》《皮绳上的魂》《七十七天》《金珠玛米》从各个角度对准了世界屋脊,或是宗教信仰下的心灵洗礼、或是魔幻现实主义叙事下的艺术表达、或是追求梦想的逃离都市之举、或是昌都解放战役的另类叙事,它们都找到了别具一格的故事切口,最终实现完成度不一的影像构建。
其中,《冈仁波齐》和《七十七天》还以小切口展现大题材,打破圈层消费的束缚,最终从小众走向全民,成为了档期里的票房黑马。与《变形金刚5:最后的骑士》贴身肉搏的《冈仁波齐》砍下9975万,《七十七天》也以平稳的长线放映斩获9073万票房。2017年的内地影市,缘何刮起一股“藏地密码”风潮?
神秘叙事:来自世界第三极的视觉奇观
去过西藏的人们大抵都会说,那里的四大神山和三大神湖,是这个蓝色星球上,除了南极和北极之外最美的地方。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山脉、横断山脉、祁连山脉以及喀喇昆仑山脉,把青藏高原隔绝成独一无二的地理单元——海拔7000米之上的山峰、世界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大峡谷、晶莹剔透如珍珠的高山湖泊及树木擎天的原始森林,让每个“一亲芳泽”的人,都魂牵梦绕。
对世界屋脊的神秘叙事,不仅是西藏题材电影挥之不去的基本范式,更成为文学、绘画、摄影等其他艺术的独特景观。2017年上映的四部藏地题材影片中,或多或少都有对世界第三极的符号化表达:
聚焦漫漫朝圣路的《冈仁波齐》,在拍手、匍匐、磕头、向着神山进发的途中,完成了对西藏风光的背景式呈现,与导演张杨的“去神秘化”有所背离;
《金珠玛米》则大量使用了航拍镜头,展示了18军入藏时,川藏交界处的壮美景观,其黑白色调的搭配使用,大地与天空对立的宏阔构图,成功为剧情做足感情烘托;
李屏宾掌镜的《七十七天》自不必说,羊湖、珠峰、冈仁波齐、雍布拉康等西藏“地标”一一出现,甚至连驴友们津津乐道的219国道1314公里的石碑,也得到了特写镜头。
围绕“世界第三极”的神秘叙事,不仅是导演、演员和主创们本身的浓厚兴趣使然,更迎合了内地观众对藏区的好奇窥探——最终,它化作电影的绚烂外衣,包裹在每一部西藏题材的电影身上,构成其最显著的特征。
多元视角:从好奇窥探转向冷静观察
内地涉藏题材电影的拍摄,绝非易事。一来是高原气候、地形、野生动物对摄制工作有着天然障碍,《七十七天》深入羌塘无人区拍摄,零片酬出演的江一燕白天拍戏、晚上吸氧,导演赵汉唐甚至在采访中透露“差点被狼吃掉”;二来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拍摄,无论是群演工作还是宗教仪式的抓拍,都需要跨越文化差异与语言关,《金珠玛米》摄制组拍摄时就做过不少沟通;除此之外,更大的限制来自审查尺度——民族、历史和宗教的三重风险,让藏地题材从出生开始,就得“带着镣铐跳舞”,《金珠玛米》导演杨蕊就曾透露,“曾找许多西藏作家进行编剧合作,但由于特殊原因,却屡屡碰壁”。
或因政策规避、或因商业需求、或因创作初衷,西藏题材影片往往视角单一,叙事角度多从汉族人的角度出发,审视西藏历史与民族寓言,讲述户外探险与心灵之旅;其角色塑造,也大多以汉族人为主体,藏族人成为遥远的想象性客体,存在显而易见的他者叙事窠臼。2017年涌现的四部藏地题材影片,虽然依然带有强烈的猎奇色彩,但从叙事角度看逐渐走向了多元:
以纪录片的形式讲述十一个藏族人在2500公里朝圣路的《冈仁波齐》,实际上是伪纪录片下的故事片,当震颤心灵的宗教仪式与琐细繁复的日常生活相碰撞,其故事基点不再是对藏传佛教的好奇窥探;
融合了西部、公路、魔幻等多种元素的《皮绳上的魂》,是导演张杨对生活世界超验性的光影实验,多时空线索叙事、背负原罪与世仇的死而复生、降服心魔的“西天取经”故事,都让影片超出了常规的观影体验范畴,与以往的影片迥异;
围绕昌都解放战役的《金珠玛米》,更是跳出了传统的解救者-被解救者的二元叙事,讲述不同文化、民族之间的交流与碰撞,其对人性平等而冷静的观察,代替了英雄叙事和政治赞歌。在接受采访时,导演杨蕊就表示:“居高临下的主旋律解放电影太多了,战争其实不重要,它只是一个远景,但近景是两个不同文化族群的人相遇”。
人文内核:逃不过去的洗涤心灵与精神流浪
从“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到“人生不仅有苟且,还有诗与远方”,从“万里归来,仍是少年”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长期在钢筋水泥森林中困顿的都市人,梦想有一天能挣脱房子、孩子、票子的束缚,来一场无忧无虑的心灵之旅。
只有在身体极度疲惫与痛苦时,人们才似乎觉得,与上帝抑或神,离得更近——拥有类似极地气候的西藏、神秘莫测的藏传佛教,为放逐自我的寻梦之旅提供了天然的土壤。流传甚久的宗教传说、无处不在的多彩经幡、手拿转经筒的僧侣、前往神山朝拜的信徒……种种远离日常生活的意象,让西藏成为不少“文青”心中的圣地。
对生死、宗教、命运、神性等主题的探讨,构成了西藏题材电影的热门主题,2014年《西藏天空》虽然讲述半个多世纪西藏的历史变迁,却也在讨论西方文明对年轻藏族人脱离宗教控制的恐惧。《冈仁波齐》和《皮绳上的魂》里,对宗教信仰的讨论甚至变成了现实版的寓言——在追求世俗意义成功的都市社会里,经济利益驱动的人们,断然不会倾其所有,也要为朝圣一路追寻——尽管在某些批评者看来,张杨依然没有跳出“身体很脏,但心灵最纯洁”的庸俗化描述。
宗教的背后,也有人性。同属藏地题材,《金珠玛米》导演杨蕊认为“《冈仁波齐》依然是汉族视角,对藏族佛教文化的膜拜”,而《金珠玛米》的立场是理解、尊重、平等、对话,“他们和我们一样,在生死关头都有自己的抉择、妥协、坚持和反抗,在人性上是共通的”。
只有《七十七天》,依然在重复着洗涤心灵和精神流浪,自由、梦想、活着、乐观——这些随意拼贴组合就是一碗鸡汤的词汇,在电影中大量出现,配合着对户外探险的刻意展示,折射出影片在精神内涵上的虚张声势,却也正符合伪文青的装逼式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