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长发及腰(第十四章 落空)

我已长发及腰(第十四章 落空)         第十四章 落空

春天来了，土地里萌动着希望的绽放，大自然开始呈现一点点的绿，继而蔓延到整个季节。蜗居了一冬的人们走出家门，一年之计在于春，龚家的忙碌也不例外，不过，大家庭的成员中，不是每个人都参与忙碌。

大燕的心情近来好的很。小燕废人一样，昏睡不醒，每天靠少量的水和食物吊着命，弄的她身边的人都厌烦，抱怨她为什么那天不利索来个了断，偏偏回到这个家来连累别人，难的的是，大燕不这么想，索性全包了小燕的照顾工作，因为，活寡的日子难过，借故走走，打发太多空寂的日子。

大龙交给家庭教师，衣食住行有丫头老妈子负责，闲空很多的大燕免不了想些心事。

云烟的亲事已订好，早晚走出这个家，成为人家的媳妇，继承龚家家产是铁板钉钉只有她的大龙了。小燕真真一个废人，剩下龚太太这块绊脚石，这块绊脚石有可能阻挡大龙继承家产，还阻挡她成为龚家女主人的前程。

这天，大燕照例去小燕的住处，小燕躺在那，脸竟然胖了，没有任何表情的平淡，毫无痛苦，老妈子喂了她流汁，不耐烦的处理了她的身下，捏了鼻子拿出去，说，我哪辈子作孽，该我做这事。

大燕走出大门，院里的树悄悄开始泛绿，春季的花冒出蕾尖，春天的阳光，暖和温馨，处处是光亮的明媚，后院的竹子挺拔，直冲天空，山坡上的土地里，农民耕作的身影，人们起身看着这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那是龚家的大姨太太，大燕能感觉到他们眼神掠过的羡慕。

是的，大燕嫁的龚家是大的一个家啊。

站在龚家老宅院门外的任何角度，首先能看到那座四角上翘的庙宇，庙不大，只能叫小庙，陈旧却不失超俗，看破红尘的肃然为这座山增添了几分庄严；大燕的眼光移向离庙宇大约百米的宅院，她惊奇的发现，大家叫做新宅院的院子比她住的老宅院精致漂亮，竹林掩映，果树环绕，远远相望，是一片树林遮盖的天地。此时的大燕恍然，自己不年轻了，如果没有大龙，她在这个家早就没有立足之地，有了儿子，娘的命才有了富贵，要想延续这个富贵，只有趁儿子当了家，自己坐上正室太太的位置，才能终生衣食无忧。

大丫手里捧件披风快速走来，姨太太，当心受凉。

大燕说，这寒沁沁的风，配了春天的太阳，让人头脑清醒呢。

姨太太，你在看？

大丫和大燕的相处和其他人有区别，大概应了人以群分这句话，大丫是她不骂的人。

你看，新院是不是比这边的好？

新院？

大丫明白，大燕说的新院是新宅院，脱口说，可不是，亮丽的多，和这边，那是没法比了。

大燕没说话。

大丫继续说，大太太够能干的，把新院打理的整齐素雅煞是好看，大太太不知从哪弄来的奇花异草，单等天冷了别的花败成了泥，她们才慢慢开来，那些花开的时候天气到了秋冬，雪白的一片，象座小花园。

什么花开的这么好？

叫，叫，对了，叫琼花。

大燕对花草没什么太多兴趣，问：大太太近来都做些什么？

大太太，好像不太好。

她该很好才对啊。

说的是，姨太太，这院里她该过的最好。云烟小姐许好了人家，那家人比龚家更有钱，她没什么烦心的事了，可——

大燕双手捏了披风的两角，认真的听着：

龚太太身体比以前差了，脾气很大，有一次，我看见翠娥从新院来，直抹眼泪，问她，她说，太太动不动骂人，摔碗砸碟，要不，一整天什么话不说，闷在桌前写呀画的，弄的下人们不知该怎么好，都说，大太太是不是因为小姐许配人家，心里不舍得闪的。

听到这，大燕想起自己年幼没有爹妈，无人疼惜。一个女儿养这么大，离开娘，谁心里也不好受。

大燕问：老爷今晚来不？

听门房说，回来。

该死，赶紧回去准备，这才是要紧事。

姨太太，不急，晚上才回呢。

阳光透过窗户，直射在床上，照在小燕的脸上，她的眼帘动了动，尝试着慢慢睁开，一丝的光亮跳进来，她打量着周围、房间，大门，窗户，桌子椅子、天花板，真像一个家。

笑容出现在她脸上，这是一个天真的笑，被过来的大丫看见，大丫手端的水杯险些掉地，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快走几步，小燕的目光碰上她的目光。

小姨太太？

小燕没回答大丫，依然是天真的微笑。

小姨太太，醒了。大丫惊呼道，如是其他丫头，早跑出去大张旗鼓嚷嚷，让所有人知道，大丫放下手里的茶水，问，小姨太太，想吃什么？我去拿。

小燕保持着她的天真笑容，没说话。

大丫扶起她，给她喂水，大燕走进来，惊奇地发现，小燕变了，犹如另外一个人。无论和她说什么，她不会回答，只会发出啊啊啊——，她的语言功能丧失，而且，她不认识她们，连记忆力也丧失。

晚上，龚老爷知道这个消息，过来看小燕，小燕指着他，啊啊啊叫着，脸上始终是天真的微笑，龚老爷叹息一声，走了，几天后，小燕被挪到后院小屋，曾经关押她，从里面逃走的小屋，小燕能下地走路了，终日笑着，谁和她说话都啊啊啊的回答，渐渐，无人注意她，龚老爷发话，看住她，别让她乱跑，让她自生自灭。

老宅院，成了大燕的天下，龚老爷每天出入她的房间，龚老爷的热情被大燕调动，加上年龄大，人也懒了几分，愿意和大燕厮守一起。

有时，两人睡到很晚，老佣人来告诉有生意人找他，他传话交给云烟，后来，索性所有事务全部交给云烟处理。小燕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每天坐在窗台前，描眉化妆，扮作舞台上的形象，然后手舞足蹈，觉的回到当年的舞台，嘴里咿咿呀呀的，听不懂她唱的什么。

云烟时常外出，女扮男装，把自己打扮成商人模样，颇有几分英气，龚太太实在不放心一个女儿家在外奔波，让翠娥跟着。龚太太身边的丫头由翠翠顶替，翠翠是翠娥的表妹，长的水葱般灵秀，讨人喜欢。最近，翠翠去老宅院回来告诉龚太太，龚老爷天天去大姨太的房间。

那里已经成为大燕的天下，她要怎么样，谁也无奈何，虽说龚老爷把家务事全交给云烟，明眼人都能看出，云烟出嫁后谁最有可能接替云烟，龚太太表面不以为然，心里有了郁闷。

灿烂的春光令龚太太毫无欣喜，满院绿叶红花，粉朵树藤，增添了她的哀怨。说不清因为龚老爷因为大燕还是把她嫁给龚家的娘家，或者因为，她总是强压住的那个不该影响她的人，但是，他固执的晃动在她眼前，在另一个世界向她招手，他英俊挺拔，永远自信，让她情不自禁，想和他在一起，那样就会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龚太太排遣这种烦忧，每次下定决心封藏的锦盒，每次又拿出，揭开每次暗暗发誓不再开启系的缎带，拿出闫凡宇亲笔写的诗笺，这是他留给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思念。她随意从中摘出一段，寄托她的思念：

待我长发及腰

月下舞剑可好

星夜萤火缭绕

彼时惊鸿照

待我长发及腰

为君把伤疗

九死一博两心交

寒夜飞花杳杳

龚太太读了多少遍的诗句，从不曾读倦，不知抄写过多少遍，英俊的军官在诗句中清晰的呼之欲出，有时站在她身边，有时坐在她身边，甚至躺在她身边，与她共呼吸，有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现实里，她没有多少牵挂的事。云烟的婚事已订好，几年后将成为他人之妇，和她一样生养子女，把子女抚养成人，一代一代相传，这是她所放心的。不放心的，是云烟出嫁后，偌大的家产，龚太太心里觉得一紧，大燕迫不及待了，她的大龙理所当然继承。至于小燕，龚太太想起那晚发生的事，龚老爷和她设计让小燕跑掉，而后把小龙转移，后来事情进展不顺，小龙死了，小燕傻了，被带回来整个活死人，这消息瞒着所有的人，特别是大燕，以防她滋事，让云烟顺利当家，到她出嫁，至于以后，只能再说了。

想起小燕，龚太太听说她被弄回来后一直昏睡，是个活死人，这样也好，她若知道小龙的消息，会更伤心，想到这，龚太太有些难过，专门为小龙念经超度。

龚太太喊来翠翠，来到老宅院，佣人把她带到小燕的住处，小燕满头插满花，脸上涂满脂粉，五颜六色，在院里咿咿呀呀的叫，龚太太喊，小燕。

小燕不理她，继续叫。

翠翠走过去，我们太太来看你了。

翠翠拉了小燕到房间，里面味道熏人，龚太太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翠翠，走吧。

龚太太前脚走，大燕的儿子大龙带一帮人进来。这大龙自小龙出事，剩他一人，加上大燕百般骄纵，任性刁蛮，老师管教不住，结交了一帮地痞流氓，厮混一起，专学抽喝嫖赌，其中有个地痞叫老天，老天得知大龙将来可继承龚家财产，只是有小燕的儿子小龙妨碍，便唆使大龙找小燕，询问小龙的消息，可小燕傻了，什么都说不出，老天说，这么多年，你这个弟弟从未来过，莫不是等他长大，专门回来和你瓜分家产，到那时，他分的比你多，你再说什么，就晚了。

大龙听了，认为有道理。

这伙人伙了大龙，有事没事过来转一圈，询问小龙的消息，小燕看见他们，只有笑着，啊啊啊----，含混不清唱几句戏词，大龙说，你不说出弟弟在哪里，我看见他，就，咔嚓———

小燕用手比划，咔-----嚓----

老天说，小姨太太，别装了，你儿子藏在哪里，你最清楚，等我们找到了他，你可别怪我们手狠，

啊啊啊----

你要是说了，你儿子的下落，我们保证不伤害他。

大龙说，是呀，小姨太太，这么多年，我怪想弟弟的。

啊啊啊-----

别对她废话，傻头傻脑的。

小姨太太，要不，你给我们指个方向，我们自己去找。

走，走吧。

啊啊啊-----

几个人拥押着小燕，往大门走去，有看见的佣人不敢多说，小燕用天真的微笑看了大伙，外面的天气很好，到处亮堂堂的，门外，是隆起的山涧，那是龚老爷为龚太太修建新宅院以后，龚太太为了饮水方便从山顶引下的泉水，年长日久形成的山泉，附近的人们免去到远处的泥土井挑水的麻烦，小燕走上去，坡很陡，大龙走在小燕后边，不时撞的小燕的摔倒，小燕哇哇地叫，走到拐弯处，小燕不走了，用手一指，大龙凑过来，看她手指的方向，啊啊啊——

小燕的手挥舞着，打到大龙脸上，大龙躲闪时，身体往前一歪，碰到小燕，小燕站立不稳，两人同时滚下山坡，山涧里泉流湍急，又是下流，大龙顺水而下，这帮人急着救人，折腾一阵，小燕被岩石挡住，呛了几口水，大龙被拖上来，因溺水时间较长，没了呼吸。

大龙身边的人看到这阵势，做鸟兽散，纷纷离开，剩下小燕挣扎着从坡下往上爬。前去报信的人跑到龚老爷府上，大燕的房门紧闭，龚老爷躺在床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燕。

大燕正试穿一双拉丁皮鞋，她的脚肥大，把精巧的皮鞋撑的变了形，走路时，鞋底发出吱扭的声响，让她的身体不稳，屁股左右摇摆，险些摔倒，龚老爷哈哈大笑，大燕不好意思的脱下鞋子，拿在手里端详，说，这鞋有什么好，穿在脚上硬邦邦的，不如我的绣花鞋软乎舒服。说完，还是想继续试一试。

有人在门外喊龚老爷。

什么事？

大燕抢了话头，在外面等。

外面的人说，出事了，老爷。

大燕骂：没眼色的混账东西，她的手里拿了皮鞋，另一只脚上的皮鞋没脱下，只得一瘸一拐来到门口，继续骂，火上房，还是人死等着下葬。

龚老爷边穿衣服，不忘记搂着大燕亲一番。

两人来到客厅，厅里站满了人，龚老爷坐稳，点燃烟袋， 佣人端了茶水，大燕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问，什么事呀？

龙少爷，那个龙少爷？大燕插嘴。

没人敢说。

龚老爷指了其中的大个子佣人，你说。

我不知道，看见大家都往这走，我就来了。

你说，这是个瘦小的佣人，听人喊，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龚老爷问。

客厅里站的都是龚家的佣人长工，那个报信的地痞早跑的无影无踪，大龙和一伙人拥着小燕出门时，看到的人只顾躲闪，没多注意，守门人见是大龙，大龙平时骄纵跋扈，见他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惹麻烦，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走，究竟发生什么事，没人清楚，莫名其妙闹哄一阵，大燕把这群人骂的狗血淋头，散了。

这一夜，非常平静。次日清晨，去山间挑水的人发现直挺挺躺在地的人，吓得拔腿就跑，一传十，十传百，这才传到龚家，龚家人去看，觉的眼熟，再仔细看，差点吓掉魂。

大燕听说，一遍骂一边赶了去，果然是她的大龙，大燕呆住了，愣了半晌，才哭出声。

小燕跟来看热闹，被这情景吓懵了，她思绪纷乱，一会是小龙往山上奔跑，一会是大龙滚下山坡，一会是小龙喊妈妈，一会是大龙喊小姨太太，这两人到底和她什么关系，她的眼睛呆呆地盯住大龙，凝视很久，才转动一下，笑着走了。